在更大的程度上,徽州就如一個婉約的夢。
夢是奇特的。如果站在高空看徽州,就會明白這個地方夢一般的意義。這裏峰巒疊翠,綠水如帶。北麵,是天下第一奇山黃山,雲蒸霞蔚,如夢如幻;東麵是天目山,古木參天,連綿千裏;境內還有稱為“五大道教名山”之一的齊雲山,奇譎秀麗,峰巒疊嶂。除此之外,所在之地,幾乎全都是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山。群山相拱之中,一脈新安江順流而下,山水環峙,輕帆斜影。青山綠水之中,古村落星羅棋布,粉牆、黛瓦、馬頭牆,恬然自得,清淡文雅。
雄偉的黃山當然是群山之首。黃山最大的特點是鬼斧神工,匪夷所思,在黃山麵前,人類隻有驚歎。黃山無處不石,無石不鬆,無鬆不奇;雲來時,波濤滾滾,群峰忽隱忽現;雲去時,稍縱即逝,瞬息萬變。黃山是名副其實的仙境。仙境是什麼呢?人消受不起的東西,就隻有神仙來消受了。說黃山是仙境就是這個意思。曾有人這樣形容黃山,說很多山都是在山外看起來美,而進山之後發現不過如此,而黃山卻不是這樣,黃山是在山外看著美,進山之後,人在山中,會發現黃山更美。的確是這樣,黃山的美,不僅僅是靜止的,而且是運動的,奇妙的,她可以瞬息萬變,隨著春夏秋冬的交替、晴雨天氣的變化、陽光月色的暈染,變幻無窮,翻陳出新。縱使你一千次來黃山,你也會有一千次新的感受和發現——初春,雲裏花開,香漫幽穀;盛夏,層巒疊翠,飛瀑鳴泉;金秋,楓林似火,山花爛漫;嚴冬,銀裝素裹,玉砌冰峰。
對於黃山,所有的文字都是一種累贅。黃山就是一個坐標,它是上天用來檢測人的創造力,也是用來警示人的創造力。有誰敢在黃山麵前自滿又自得呢,隻有徒歎自己渺小的份,也徒歎自己創造力的薄弱。黃山當然是屬於徽州的,她代表著徽州的鍾靈毓秀,同時又將徽州的美推向了一個極致,它是無法超越的。在黃山麵前,所有的山都自甘寂寞,但卻不甘渺小——在徽州,每座山都有每座山的奇特,每座山都有每座山的風景,比如說齊雲山的奇譎,清涼峰的神秘,牯牛降的繁雜。甚至,一些微不足道的山也都有著她的誘人之處,也都有著各自的性格和魅力。
從總體上來說,徽州的山是嫵媚的,也是靈秀的。她們不是美麗得咄咄逼人,美麗是外相的,是一種虛假的東西,它沒有用處,它不會看人,而隻能被別人看。徽州的山是會看人的,她們看盡了滄桑,所以歸於平淡。她們不屬於雄奇的、艱險的和叛逆的,她們是屬於特色小家碧玉型的,懂情懂理而又無欲則剛,是那種似尋常巷陌而又深藏著智慧的風格。當然黃山和齊雲山似乎是徽州山巒的兩極,她們倆可以說是徽州山巒的一種參照,一種反觀。似乎是所有山的平凡才能孕育她們的離奇和神異。不是說她們倆是高人一籌的,是出類拔萃的,她們同樣是山。黃山是屬於文學和詩的,是美和秀的,但黃山是太美了,是美麗到極限的那種,她容易讓人們驚歎於她的美麗而忘卻了所有的東西,容易因為美麗而丟失內容。比如文化,比如宗教等。我們可以把黃山和九華山相比,黃山天生的鍾靈毓秀和絕頂美麗似乎天生就是讓人來觀看的,來驚歎的,這樣的美麗和脫俗使得她天生地與人世有一種距離感,她散發著美的光輝,高高地懸在天空,如一輪理念的太陽一樣。黃山的美麗絕倫,使得她在這個世界上一直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勢,她是俯瞰眾生,是一覽眾山小的;與此同時,因為美麗至極,她也是簡單的,她隻是美的,她的美讓所有賦予的意義都顯得牽強附會。九華山則不同,九華山的大氣智慧、無欲則剛的整體感覺,更接近於佛的宗旨,所以凡是懂佛的人,隻要看一眼九華山,必然認定這是佛的最好的棲身地了。因為兩者的精神是契合的,是合而為一的,是密不可分的,也因此,九華山承擔了更多的文化、宗教意義。在這一點上,齊雲山也不同,與眾多的徽州的山相比,齊雲山的特點在於其奇譎以及籠罩始終的陰鷙以及幽微。這是一種更接近於道教真諦的東西。不僅是齊雲山,其他的道教名山,諸如四川的青城山、江西的龍虎山、湖北的武當山等,其實都是一種風格,是一種暗合道教精神劍走偏鋒的感覺。所以從這一點上說,齊雲山是道的,而且應該是道的。
讓我們撇開美到極至的黃山以及奇譎的齊雲山,來感覺一下單純而普通的徽州之山。白天的山是普通的,甚至說是沒有特色的,她們不高也不險,不奇也不譎。她們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一點也不引人注目,是彼此之間沒有特色也很難相辨認的。我們很容易把一座山誤認為另一座山,把一座山坳誤認為另一座山坳,甚至把一個地方誤認為是另一個地方。她們疊疊層層,錯落散布,就如同迷宮一樣。迷宮之所以“迷”,那是因為彼此沒有區別的地方,相似和重複,這就是迷宮的真諦。但這最樸素自然的山是最有生命的,她就像一個最平凡的婦人一樣,從不引人注目,從不招搖過市,但她極具生命力地孕育著,孕育著自然的生機、人類的生長和文化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