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小城話風情(1 / 2)

已經很久沒有給家裏去信了,提起筆來她不知道該寫什麼好。一年以前還在加拿大,那時孩子還沒有出生,頂著大雪打工也好,挺著肚子遊行也好,家信總是揚揚灑灑地往回飄,聽說信還在國內親戚中循環展出。孩子出生以後便沒了風景兒。到了美國,拚到現在才算折騰出個家的樣子,追憶這年年月月、日日夜夜的艱辛,那種閑情逸致早已被磨平了。寫出來的是給人家茶餘看景的,走過來的都不願回顧泥濘坎坷,隻是平平靜靜地麵對現實,月底準時拿回工資,月初別忘了付帳單。活了小半輩子,跑到了人家富富裕裕的洋鬼子天下,才領悟出我們貧窮老祖輩的“民以食為天”。仔細品味品味,覺得自己也挺悲慘的。

苛月是八八年初離開中國到加拿大的。沒出國門的時候風光得很,那種春風得意的年齡,隨夫遠渡重洋,一場陪讀夫人的夢,霞光萬道的,思量起出洋的生活來,也如詩如畫的美。沒想到踏上北美土地的第一腳,滋味就出來了。初來的時候是什麼情景兒?邁進人家的洋房裏興高采烈的,以為是到了自己的家。一頭紮進去,像跳進了冰窟隆裏:空當當的屋裏,天沒當房,地當了床,野菜沒嚐心酸到了腸。丈夫把家底抖落出來,二百加元大鈔、六百加元欠款,實實在在地“這家就交給你了!”這就是家啊!這就是她夜思夢想的美洲蜜月。從這一天起,生活的日子真真實實上來了。

“西伯利亞的北風吹來”,從前課本上學的句子,一點概念也那沒有。這一腳邁進了加拿大,鋪天蓋地的雪,白花花的一片,找不到大地的模樣。就連幾日不開的車也變成了雪包。漫步不了兩百米,鼻子、眼睛就掛上了水晶。奔命似地往家跑,眼睛灰乎乎地似乎中了雪盲症,找不到回家的路。半膝深的大雪,風吹的鬼哭狼嚎,刮在臉上刀子劃似的疼。摸黑頂出去,擦黑了爬回來,進屋黑洞洞的沒口熱水,裏外冰冰涼涼。錢賺回來了,捏在手裏能滴出血來。敢傳回家讓娘揪心的,那是屬王八的。想起頭年來,她那剛上門的女婿一趟“貴夫還鄉”,光耀萬裏,小指一甩就是幾大件,娘家、嶽爹家甩了個精神,臨走還留下話,“慢慢來”!他老先生這會兒搖身回到加拿大,隻轉眼的功夫,那種精神勁怎麼就全沒了?老兄是怎麼撐起這個“大頭”的?戳在那兒的八尺漢子,度量不起自己過得是什麼熊日子。她這裏轉達起爹他老人家的話了:三小子要娶媳婦,二大姐分家單住,大舅爺來年就過六十大壽……三姑大姨的排隊等著。你熊家可算放出了青煙!自個兒身上柴骨雞腸的,量出人家胃口有多大?知點趣!別管先初開了多大的頭,現在都趁早給我打住,想要這個家,女人做主了。

熬過來了!姐妹中不單她一個,新識的,舊往的,談起往事都跟《智取威虎山》裏常寶她爹似的,“嗨!別提它了!”就這群太太來講,別管你在國內是什麼影星,還是什麼歌星,亮出相的是枝花還是棵鬆,通通地赤腳落實地,叫做“告別高跟鞋時代”。從那時起,如若是誰能再重新撿起那兩個“跟”的,該算是熬出頭了。有什麼對人家洋人的眼色憤憤不平的?想想咱們自己國門內,大城市的人怎麼看小城市的人,小城市的人又怎麼看鄉下人,鄉下人又怎麼看山裏人,一回事!麵臨的這一仗,不僅僅是文化仗啊!

去年的今天不象今年這麼炎熱,那時僑僑剛滿月,他們從加拿大剛到美國。找了幾處公寓,房租貴的要死不說,還要簽一年的房約。之後他們又去跑私人住宅,人家見是拖兒帶家的都不敢出租。話是不能明說的,租房的合同上可以寫“禁止動物”, 但不能寫“禁止孩子”。房東也是客客氣氣講一些你不喜歡的條件讓你放棄。是事實,學校臨近區多是租給學生們,一棟三兩層的私人住宅,往往有四、五個甚至更多的學生合租,一個月子大的娃娃要哭起來,祖宗磕頭也止不住,不好合作的學生完全有理由中斷合同搬出去,房東就賠了。慘的是他們一家三口,學校的家庭住房要排隊申請,隊排成了羊腸子。外麵住店便宜的一天也要二、三十塊,而且一日三餐還沒有著落。初來乍到舉目無親的,碰見的同胞也沒點表情。她抱著個剛出月的孩子,急的險些沒了奶水。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偶然碰到一個中國媽媽,四川祖籍,台灣人士,一見他們大人孩子,心疼的不行,臨時租給了他們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免得讓孩子受罪。千說萬說開學前一定搬出來,有人已定下了。沒想日久生情,僑僑又天性溫和喜人,不哭不鬧的,再趕上“六四”熱浪未平,大陸的兄弟姐妹均在同情之中,一語投機,房東把那多年不用,成了雜貨店的地下室百十來塊錢租給了他們。他倆足足幹了一個月,算是能住了人家。以後每月房租的一部分,房東太太都拿出來用作裝修這個屋子費用。房東不賠,除了地毯給他們配了新的,其它全都是舊貨店裏配的。房東一不用雇勞動力,二不用額外花工錢,重新裝修出了一個地下室,名義上幫了人,卻作了個兩全其美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