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湖在她家的露台上。種了幾盆花。
雙托茉莉,小藍玫瑰,十字菊,和一點紅。
她正在露台施肥澆花,突然,門鈴響了!
“芳姐,芳姐。”翠湖叫了兩聲,才省起了女傭去了買菜,她抹抹手走出去開門。
門開處,看見穿橙色套裝,戴白短手套的芝芝,儀態萬千地站在門前。
“我可以進來嗎?”她臉上掛著迷人的微笑,態度是親善的。
芝芝突然到訪,翠湖極感意外,“歡迎,請進來!”她手足無措,一會兒招呼芝芝坐,一會兒去倒茶,一副雜亂無章的樣子。
“請你不要走來走去,坐下來好嗎?”芝芝悠閑地笑著:“我今天來,是代表我,同時也代表天龍向你致謝!天龍知道你輸血給他,他很感動,他特別吩咐我向你再三道謝!”
“天龍知道我輸血給他?”
“是我告訴他的!”芝芝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我們不能忽視事實,也不能埋沒你的偉大。你救了天龍是應該讓他知道的。”
“史小姐,你太言重了,隻不過一點點血,怎可以救人?”翠湖反而難為情起來。
“天龍和我商量過幾次,我們都覺得不應該白白接受你的恩惠,我們要報答你!”
“是我自願的。我很高興能為天龍做點事!”翠湖說了真心話。
芝芝一楞。她立刻把支票拿出來,笑道:“你雖然一番好意,但是天龍不願意接受一個與他不相幹的人的恩惠。”
“不相幹?”翠湖心裏透著一股寒意。
“是的!天龍認為你根本沒有理由輸血給他,因為你們非親非故,他叫我送這張支票給你,希望能補償你的損失。”
“能補償嗎?”
“不能嗎?這是賣血最高的代價。”
“賣血?”支票在她顫抖的手上搖幌。
“我隻不過打一個比喻,我不會說話,你千萬不要生氣?怎樣?5萬會不會太少?”
“不,那是一個大數目,你們真慷慨。”她把支票放回桌上:“我不等錢用,你收回吧!”
“你不要?為一個毫不相幹的人輸血而不收任何代價,會不會太傻?”
翠湖的眼睛蒙了一層眼淚,強烈的委屈令她心酸:“我本來就不夠聰明。”
“支票你非收不可,否則如何向天龍交待?”
“告訴他,我心領了!”翠湖背轉身,偷偷拭去淚水。
“你這是分明跟我作對!”芝芝翻臉不認人:“不管你要不要,我會回去告訴天龍,你已經把支票收了!”
“史小姐……”
“我警告你。不要把支票還給天龍,也不要挑撥我和天鳳不和,”芝芝站起來,一雙淩厲的眼睛直盯著翠湖:“你不會破壞人家的感情,你是個正直無私的人,對嗎?”
“史小姐,支票我不能要……”翠湖哀求著,直追出門口。
“好吧!”芝芝一手搶回支票,道:“我會告訴天龍,你已經把支票收了,多謝合作。”
芝芝奔下樓梯,頭也不回。翠湖含著滿眶熱淚,輕輕關上門。她眨一眨眼睛,兩串淚珠滾下來,她蹣跚著走出露台,再次拿起花灑澆水。
不相幹的人,這句話刺痛了她的心。支票,更粉碎了她的夢。人,有時候的身不由主,要得到別人的愛,固然困難,就算自己肯無條件奉獻,也沒有人願意接受。芝芝是多麼幸運?而翠湖,又是如何渺小與可悲?
趙天龍傷愈出院,芝芝破例在趙家吃晚飯。
自從輸血事件發生後,芝芝整個人改變了。不再挑剔天鳳,同時對趙夫人加倍尊重和親切。因為她有錯處掌握在趙夫人和天鳳的手中,她要爭取趙家母女的好感。
晚飯後,天龍要送芝芝回家,若在平時,芝芝不纏他上夜總會才怪。可是,今晚她竟一反常態,拒絕天龍的要求:“你身體剛複元,應該多點休息,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會回去。”
“我怎放心你一個人回去?”
“趙伯伯,”芝芝走到趙家豪的身邊:“剛才你說要去俱樂部?順路送我一程好不好?”
“為什麼不好?那是趙伯伯的光榮。”趙家豪哈哈笑:“天龍,你看,芝芝對你多體貼!”
天龍送蘭芝出門的時候,天鳳對趙夫人說:“媽咪!今晚好機會,快跟哥哥說清楚。”
天龍送走芝芝,正要上樓休息,趙夫人把他叫住:“天龍,我有話跟你說!”
天龍乖乖地坐到母親的身邊,趙夫人對他說;“天龍,你知道嗎?這一次你受傷,幸虧翠湖輸血救你,否則……”
天龍心裏想,芝芝不單聰明,而且料事如神。他依照芝芝的吩咐假裝驚異:“翠湖輸血救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啦!”
“不錯!所以,你應該好好報答她。隻有翠湖才是真心關心你,她是一個心地善良,重情義的女孩子,當她知道你失血太多,就主動要求醫生輸血給你。”趙夫人說:“平時芝芝花言巧話,說怎樣怎樣的愛你,可是等到你急需援助的時候,她竟然坐視不救。”
“她堅決不肯輸血給你,”天鳳說:“還跟張叔叔吵了呢!她這人口是心非。假情假義,哥哥,她不肯輸血給你,就證明她非真心愛你。”
“也許她身體不好,不適宜輸血?”
“張叔陪她檢查過身體,她身體很好,血型又適合你,但是她死也不肯輸血。”
“這就是她不對了!”
‘既然她不是真心愛你,那你不要再跟她來往,她是個隻可以共富貴,不可以共患難的人。你和她結婚,將來一定沒有幸福。”
“我是個大男人,如果我因為女朋友不肯輸血給我,我就和她分手,人家會說我沒有器量,所以我隻能疏遠,慢慢來!”
“天龍的話也對,一下子鬧翻,太過分了,隻要天龍心裏明白誰好誰壞,疏遠她就是了!”趙夫人叮嚀兒子:“翠湖的恩不可忘,過兩天你身體全好了,應該親自向她道謝!翠湖這孩子很不錯,多跟她來往。她會是個賢妻良母。”
“媽咪!我一定依照你的話去做。”其實,天龍心裏暗暗好笑。他才不會愛上翠湖,隻不過聽從芝芝的安排,演一場戲罷了!
以後,他仍然和芝芝形影不離。
趙夫人和天鳳氣瘋了。可是,他們怎樣也預料不到,芝芝棋先一著,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一次,趙家母女是徹底失敗了。
某天,天龍送芝芝參加一個特別的約會,參加約會的人全是女孩子,芝芝硬拉天龍進去,卻給拒絕了。天龍沒辦法,隻好獨自開車回家。
歸途中,剛巧現翠湖在路邊等計程車。
天龍把汽車停在她身邊,他開了車門說:“翠湖,你要去哪兒?我送你!”
看見天龍心就跳,翠湖說:“回家!”
“上車啊!現在是‘的士”交班時間,你截不到車的。”
翠湖猶豫不決,她想上車,可是又不敢。
天龍在倒後鏡裏看見後麵有兩個警察走過來,他一手把翠湖拖上車,右腳重踏油門,汽車呼的一聲就開走了。
翠湖整個人向前撲,差點沒把頭撞向車前的擋風玻璃。
“汽車在交通繁忙的大馬路停車是犯法的,”天龍的聲音透著不悅,道:“你再不上車,我就要接告票的了。”
“對不起!”翠湖雖驚魂未定,但她擔心天龍生氣,忙不住地道歉。
“你好象很怕我,為什麼?”天龍完全沒有憐惜之心,富家子的氣焰驚人:“我又不是老虎,我又不會吃人!”
“我是不想麻煩你,所以……”
“有什麼麻煩?一個人坐車和兩個人坐車有什麼分別?我喜歡坦白爽朗的女孩子,我最不喜歡人家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對不起!”
“你隻說對不起。就不會說別的?心地光明的人,想什麼就說什麼,象芝芝,她多坦白可愛。她根本不懂得虛偽。”
“是的!我不夠大方,真要好好的檢討一下。”翠湖謙虛地說。
天龍回想一下自己說過的話,覺得自己是太過份了,別說她曾為自己輸過血,就憑她是妹妹的好朋友,照理也應客氣些,於是他改變語調,柔聲問:“準備去哪兒?是不是趕著去赴約?”
“剛學完電子琴,想回家。”
“我還以為你約了男朋友?”
‘我根本沒有男朋友。”翠湖輕鬆了些:“19年來我都是獨行俠。”
“羅拔呢?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他是佐治的舊同學,我和他隻是吃過一次飯,跳過一次舞。
“就是金天使夜總會那一飲?他以後沒有再約你?他真笨,沒有眼光。”
“他約過我幾次,我都推了。”
“那就是你不對,其實,羅拔也很不惜,跟你很相配。”
“是嗎?看樣子。我應該重新考慮。”
“應該好好考慮,不要把幸福放走。”天龍忽然想起了什麼,他頓了頓,然後說:“你今晚有空嗎?”
“我每晚都閑著!溫習功課,聽唱片,看電視,很公式化。”
“我請你吃晚飯。今晚!”那不象是邀請,象命令。
“這……”翠湖怕天龍罵她不夠爽快,她不敢猶豫,用力一點頭,說:“好的!。”
“這才對。年青人要開朗,坦誠。我8點鍾到你家裏接你,好嗎?”
“好的!史小姐會一起去?”
“她今晚沒有空。”
“隻有我們倆?那……”
“你又有什麼顧慮?我現在才知道,女孩子真麻煩,幸而芝芝與眾不同。”
“我就是怕史小姐不喜歡。”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她。”天龍充滿自信:“如果她知道我利用今晚請你吃飯,她一定會稱讚我懂得利用時機!”
“我不明白!”
天龍解釋著說:“平時我要陪芝芝,根本就沒有其他時間完成任務,今晚她赴她的約,我辦我的事,互不抵觸。”
“任務?你有什麼任務?”
天龍側頭看了翠湖一眼:“我答應媽咪請你吃飯的,我要向你道謝,我現在是實踐我的諾言,你明白了吧?”
天龍的過分坦白,對翠湖的自尊不無影響,不過,翠湖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就算天龍請她吃晚飯,純粹為了完成任務,隻要能夠和天龍單獨在一起,她已經深感滿足。
她自己清楚明自,她絕對不能從芝芝手中把天龍搶過來,因為,她比不上芝芝。就算她真的有條件,她也不會做一個把幸福建築在別人痛苦之上的罪人,對天龍,她隻能歎一聲相逢恨晚。
回家第一件事,是沐浴洗頭,用恤發器把頭發弄好,然後開始挑選衣服。
她本人雖然樸素,不喜歡打扮。可是,因為丁太太喜愛購物,也懂得選擇服裝,因此,翠湖的新衣服倒是不少。
她很小心地翻著衣服,芝芝說過,紅色太土,粉紅色太俗,天藍色隻配史芝芝一個人穿。幾經考慮。左挑右選,終於,她選中一件淺黃色,花邊領,公主袖的晚禮服。
穿高跟鞋的時候,翠湖的手有點發抖,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興奮,事實上,這一天她幾經等了很久。
芳姐敲門進來,說:“外麵來了一位少爺,他好靚仔,象卡通片裏的王子。”
芳姐40幾歲,卻是個卡通片迷。翠湖笑了笑說:“他是不是姓趙的?是趙小姐的哥哥。”
“不象啊!是不是同父異母?”
翠湖搖一下頭,匆匆拿了手袋出去。意外地,看見丁雅圖和天龍木然相對。
翠湖連忙介紹,天龍敷衍著叫聲丁伯伯。
丁雅圖的反應也相當冷淡,他一言不發地在抽他的煙鬥。翠湖看了看天龍。又看了看父親,她站在當中,嗒然若喪。
天龍看了看表,他對翠湖說:“我們該出門了,再見!丁伯伯!”天龍已往門口走。丁雅圖也沒送他,隻是冷冷地說:“有空來玩!”
坐進汽車,天龍問:“喜歡去哪兒吃飯?”
“隻要你喜歡,我沒有意見!”
“我喜歡有主見的女孩子!”天龍皺著眉。
“請你原諒我,我是很少和朋友去交際應酬,我不是不想出主意,而是無法作適當的提議。”翠湖誠懇地解釋。
“那由我決定吧!不要去太遠,就在你家附近的金冠夜總會,好嗎?”
“我同意!”翠湖偷偷看天龍,幸而他沒有皺眉,沒有不耐煩,也沒有罵她沒主見。
吃過晚飯,天龍從深藍色的西裝袋裏拿出一個小盒,盒上束了一朵紙花。
“送給你的,拆開它,看看喜歡不喜歡?”
翠湖最聽天龍的話,她小心地剝下花紙,揭一開絲絨盒子,低聲叫了:“好漂亮的寶石別針!為什麼送禮物給我?又不是我生日。”
“這是最名貴的綠寶右。芝芝最喜歡綠寶石,相信你也喜歡!”
“我喜歡。但是……”
“你輸血給我,幫了我,我送一分禮物給你留紀念,這就是原因。
“關於輸血的事……”翠湖很想告訴他,她並沒有收下支票,但是,天龍沒有給她機會:“我知道,就算我送10個別針給你,也無法補償你的損失,我隻能永遠感激你!”天龍說:“戴上它,它很配你的衣服。”
翠湖連拒絕的勇氣也沒有,她扣上別針,天龍說:“那不是很漂亮嗎?我們跳舞去……”
翠湖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她正躡足經過客廳,突然電話機旁的座地燈亮了。
翠湖用手背擋著燈光,一會,她看清楚了,問:“爸爸,是你?怎麼還沒有睡?”
“等你!”
“等我?有事嗎?”
“坐到我身邊來,我有話跟你說。”翠湖從未見父親這樣嚴肅,她有點害怕,緩緩地坐下。
“我反對你和姓趙的男孩子來往!”
“為什麼?他做錯事嗎?”
“我不喜歡他,他太驕傲,他根本看不起我。”丁雅圖咬著煙鬥,一臉孔不悅。
“爸爸,你對他也不見得好,你很冷淡。但是,人家並沒有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