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雪域湮沒的殘憶(二)(1 / 3)

清晨,我們一大早就出發了。我們沿湖濱北行,很快就來到了雙湖北山前。這裏山勢很陡,不少地方坡度在45度以上,在有些地段還形成了近於直立的懸崖。雙湖北部的湖岸線逼近懸崖,許多地方卡車剛剛能通過。山崖下堆滿了倒塌的岩石,我們的小車在亂石上蹦跳,大家不時地下車搬石開路。就這樣,我們走走停停,最後在雙湖北山西端終於再也無法前行,原來由於陡壁崩塌,狹窄的崖下濱湖通道被亂石阻斷。我們四人連忙下車,取出事先準備的鐵鍬等工具開始修道。幾天來我們輕裝前行,吃著最簡單的食品——壓縮餅幹,肚裏空空,幹起活來幾下就沒有了氣力,但大家不斷輪換著挖石修路,一開始一人還能幹10分鍾,後來越換越勤,一兩分鍾都難以堅持。路終於修好了,我們的小車側斜著駛過了亂石堆。最後我們終於從雙湖西側越過北山。汽車北上的主要障礙基本掃除,大家像卸下了千斤重負,感到分外輕鬆。當汽車哼哼唧唧爬上一個小山頂時,我們停下車來向北方眺望,隻見又一個巨大的盆地橫亙於眼前,遠處在緩平的湖積平原盡頭出現一列黑紫色的山丘。從地圖上看,這就是藏北羌塘著名的巴毛窮宗,在藏語中它是“英雄女神”的意思。這是藏族史詩《格薩爾王》中英雄與鬼神大戰的地方。據調查,在1959年平叛時,曾有一股叛匪撤退於此據守。我們用望遠鏡仔細看著這一廣闊的湖盆。突然,江措向我們喊道:“車印!”我立即拿起望遠鏡朝他指的方向仔細探尋。在望遠鏡中,一條明顯的車印從東部斜插過來,並一直向巴毛窮宗方向延伸過去,可以明顯地看出它是由許多汽車軋出的,在湖盆中十分醒目。我們推測,這可能就是總參測繪部隊北上的一條主要路線。此時大家心情顯得格外輕鬆。江措詢問了一下汽油消耗的情況,司機敲了幾下備用油桶,肯定地回答:“還剩三分之一。”“好懸!”大家不約而同地喊了出來。我們不敢久留,馬上調轉車頭踏上返回之路。當晚我們向大本營報告了這一喜訊,希望全隊馬上做好乘車北上的準備,同時告知隊部需特別注意北上汽車的油耗情況,準備足汽油。從話筒中可以聽出王隊長激動得聲音都發顫了。

7月24日下午,我們又探出一條新路,通過瑪爾果茶卡東側的一條穀地返回了大本營。路上我們順便為“西哈努克親王”打了一隻藏羚羊和一頭野犛牛做標本。我們的北京吉普車不僅哼唧個不停,還像踩了雞脖子一樣亂叫。昨天司機曾做了仔細檢查,汽車底盤上固定發動機的支架斷了,我們不得不暫時用粗鐵絲將發動機擰在底盤上。下午,我們的北京吉普搖搖晃晃爬回大本營。大家都圍攏上來,熱情地相互拍著肩膀。當我與王隊長一雙有力的大手相握時,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古人常說士為知己者死,我此時才真正體會到其中的深刻蘊意。中國是個有13億人口的泱泱大國,人才輩出,真希望眾多的掌權者不是妒才、懼才、毀才,而是識才、愛才、用才。正如古人所雲,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我雖不才,但有知己者用之尚能竭盡全力,創造奇跡。國之管理者如能識選天下英才,信之、任之,泱泱中華怎能不騰飛?

根據我們北上探路的結果,隊裏決定7月28日全隊乘車北上,完成縱穿羌塘的第二階段考察任務。

攀崖涉澗解讀奇穀

1982年春,中國科學院為了配合國家體委組織的攀登南迦巴瓦峰的登山活動,成立了中國科學院南迦巴瓦峰登山科學考察隊(我們習慣上簡稱登山科考隊)。當時我作為中科院青藏高原綜合考察隊的隊員,在完成了西藏境內連續4年的科學考察活動後,正在對雲南境內的橫斷山地區進行後續的綜合科學考察。由於南迦巴瓦峰地區地形險惡,科學考察的內容極其豐富與複雜,又需在高海拔地區作業,所以中科院專門從下屬各研究所和大學等單位抽調了涵括26個專業、有豐富經驗的科研人員,科教電影攝製人員與人民畫報社記者組成了30餘人的登山綜合科學考察隊,並於1982—1984年對南迦巴瓦峰地區進行了深入的登山綜合科學考察活動。我有幸被科學考察隊選中,於是披著雲南橫斷山區梅裏雪山、高黎貢山和白馬雪山的征塵,又投入到南迦巴瓦峰地區的科學考察中。

我作為科學考察隊生物組的組長,承擔著“南峰地區動植物區係的形成、演變及遷徙規律”的研究課題。為很好地完成這次科學考察任務,克服以往科學考察因進入墨脫縣的幾個山口大雪封山早、開山晚,野外科學考察工作時間短促的弱點,考察隊特地組織了生物組越冬小分隊,在大峽穀莽莽蒼蒼的原始密林中連續考察了一年零三個月。此次考察可以說是我曆次科學考察中最艱苦但又收獲最大的一次。我們在采集的植物標本中發現了兩個新屬、30餘個新種,新分布科4個、新分布屬31個、新分布種270餘個。在植被考察中我首次發現了一個新的植被類型——半常綠闊葉林。正是這次考察,使我與雅魯藏布大峽穀結下了不解之緣。事隔20餘年的今日,隻要我一閉眼,雅魯藏布大峽穀地區那地球上罕見的純樸、安謐的原始森林,曾與我們共同工作生活過的熱情好客的門巴族、珞巴族與藏族同胞和我所經曆的種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艱難險阻,立即就會鮮活地展現在我眼前,使我覺得似乎昨天還跋涉在雅魯藏布大峽穀的密林中。

誤飲毒泉人近垮

1982年11月,為了查清雅魯藏布大峽穀頂端植被的分布情況與采集該科研空白區的植物標本(維管束與苔蘚植物),我和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蘇永革在加熱薩與越冬組的其他隊員分開,並於11月21日翻越3000餘米的各布拉山口,來到帕隆公社八玉地界。我們翻越過山口不久就來到了一條巨大的泥石流石坡。由於其形成於近期,1米至數米直徑的巨大石塊亂插在一起,構成一片傾瀉而下的石流,斜掛在陡峭的山坡上。石流上幾乎沒有任何植物,我們隻能在大石上跳躍而行,如不小心踩到一塊活動的石塊,或踏進石間的空隙,腿腳非傷即殘。為此我們小心翼翼地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腳掌被硌得生疼不說,而且由於不斷被鞋裏揉搓,腳掌很快就被磨出了幾個大泡,一腳踏下去痛得直咬牙。就這樣,我們整整花了兩個小時,才從亂石坡中下到平坦的小道。由於精神高度緊張再加上天熱,我渾身大汗淋漓,口渴萬分。我們沿小道下行,進入一條幽靜的山穀,兩邊是茂林與修竹。此時我也顧不得采集標本和觀賞風景,飛快地沿山穀下行,希望能盡快找到水源。果然前行不久便聽到潺潺的流水聲,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過去,隻見一股清泉從地麵湧出並彙成一條小溪沿山穀緩緩流去。我急不可耐,捧起水就喝,然而手一觸到水就縮了回來,原來泉水滾燙,是一口高溫溫泉。我再仔細往四周一看,周邊有人工挖就的小水塘,顯然周邊的老百姓常常到此洗浴。這時民工也已趕到,大家高興地哼著小調,放下背簍,取出毛巾跑到水塘邊洗涮一番。我口渴得難以忍耐,於是迫不及待地從背包中取出水杯,在泉眼處舀了杯滾燙的溫泉水,又放了些茶葉,由於水溫近90攝氏度,茶葉很快就泡開了。我一邊吹一邊喝,一口茶水下肚,感覺妙極了,似乎比在北京研究所裏每天工作時所喝的釅茶還有味道。喝下一杯茶後,我口中燥火全消,頓覺得渾身舒服了許多。隨即我脫了衣服和鞋,在泉邊大洗一通。半小時後全隊人馬像換了個樣,大家英姿煥發,精神抖擻地上路了。下午5點,我們趕到了八玉的阿茲登村,就宿於一所小學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