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憤怒地掙脫了齊懷仲,站起來,激動地揮舞著手說:“她欺騙了我!她把我送給她的禮物,全部換成了海洛因!戒指、項鏈、貂皮大衣……都不在了……我,還有那天救她的史先生,都勸她去戒毒,她答應了。可是她騙了我們,從醫院逃跑了。我……我找到她,她……她說她根本不愛我。就這樣,她像個幽靈一樣,徹底失蹤了。”
齊懷仲為了多知道一些顧雙鳳的情況,親自把丹尼送到飛機場。丹尼最後告訴他說:“萬一你能見到顧小姐,請你告訴她,我沒辦法不愛她。上帝會饒恕她的。”
齊懷仲回到錦繡中華園,把這些都告訴了陸承偉。
陸承偉沉默了很久,自言自語道:“上次在‘都得利’的停車場見到她,就覺得她的臉色不對……吸毒吸一年,也吸不了兩百萬呀!她用不著變賣衣服和首飾……”齊懷仲含著眼淚道:“她的兩百萬,都被她的親人們,用不同方式瓜分了。她在金華買的房子,她弟弟也把它出租了。雙鳳會辦這種傻事……承偉,得想辦法找到她。必須找到她,必須讓她把毒癮戒了……”
陸承偉的眼裏也閃動著淚花,喃喃道:“我記得她說過這事,以為她在說氣話。她的那些親戚看上去都不錯……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找……茫茫人海,往哪裏找她?要找……必須把她找到……怎麼找?她會在哪裏?”
剛進龍年,“都得利”就出現了苦盡甘來的好兆頭。前兩個月的營業額,高達八千萬。這個業績證明“都得利”這個品牌在西平市確實已經站住了。
接著,又從旺家集團傳來了好消息:旺家集團願意在“都得利”提出的方案的基礎上,討論控股“都得利”的問題。旺家集團提出的方案,基礎是雙贏,真正把“都得利”當成了平等的合作夥伴。旺家集團準備以一億六千萬的資金換取“都得利”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同時隻要董事長和財務總監兩個職位。這讓“都得利”喜出望外。經過四輪務實而細致的談判,順利地簽訂了合作協議。簽訂協議當天,旺家集團已把六千萬元打到“都得利”的賬上。這次民營股份製企業間的資產重組,又一次成了西平傳媒關注的焦點。燕平涼從《西平商報》看到旺家集團控股“都得利”的消息,專門給史天雄打了電話表示祝賀。史天雄開玩笑道:“你如果還想坐‘都得利’這條板凳,我們仍然歡迎。不過,這一回,我們要酌情收你一點座位費了。要不然,再有個風吹草動,大市長拍拍屁股一走,我們的座位資源就浪費了。”燕平涼笑了起來,“我這個西平市市長,兩袖清風,交不起座位費。沒人請我看球,我就在家看現場直播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些吧,這可是你說過的話呀!你忘了?好在,你們已經渡過難關了。不過,你們前邊的路,也不會一帆風順。我希望你們能通過激烈的市場競爭,一天比一天壯大。”史天雄道:“我們很願意為市長留個專座,來不來坐,就看你忙不忙得過來了。謝謝你的鼓勵。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
為了對旺家集團表示尊重,史天雄決定更換會議室的桌椅。橢圓型會議桌由合成板變成了實木,雜木靠背椅也換成了真皮軟椅。新任董事長上任那天,金月蘭又讓人去鮮花店買了幾束鮮花,代替了原先擺放的塑料花。人逢喜事精神爽,上午八點半,史天雄、金月蘭、楊世光、江榕和“都得利”其他董事都早早地到了會議室,等候新董事長的到來。金月蘭看見史天雄和楊世光都在抽煙,過去把窗戶打開,說道:“你們今天上午是不是克服一下?新董事長要是不抽煙……”楊世光先把自己的煙滅了,說道:“有道理。別因為抽煙,讓董事長給炒了魷魚。”江榕幹脆把幾個煙灰缸都收了起來,笑道:“省得你們看見了嘴饞。對你們這幾杆煙槍,我和金總早就忍無可忍了。”史天雄這才把煙也掐了,說道:“從今天起,這個會議室開始禁煙。”金月蘭開玩笑道:“某位同誌說話應該注意自己的身份。董事長已經換人了。”大家都笑了起來。楊世光忽然間叫起來,“不好。我們應該派人到店門口迎迎董事長。我去吧。旺家集團的領導,我熟悉。”說著,就往外走。江榕道:“想出去過煙癮,說得真好聽。”楊世光在門口回一句:“算公私兼顧吧。以後,你還是回到家再修理我吧。”江榕要去追打楊世光,已經追不上了。
大半年都沒有這樣開心了。大家又說笑起來。
陸承偉抽著雪茄走進會議室,梅紅雨和齊懷仲也跟了進來。一屋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們。
陸承偉看看房間的陳設,說道:“作為一個商業零售公司,會議室的設施有些奢侈了。坐得太舒服,容易說廢話,會議都開成馬拉鬆了。沃爾瑪的總部,比這裏簡陋。你們辦公室的硬凳子挺好。這鮮花擺在這裏有點多餘。沒貼禁煙標誌,又不放煙灰缸,會讓客人無所適從……”
陸承偉走到中間的位置上坐下來,“請哪位幫忙找個煙灰缸。各位都請坐吧。作為‘都得利’的董事長,對公司會議室的設施發表點意見,沒有越權吧?”
一屋“都得利”的人,都像雕像一樣,僵出同樣的表情盯著陸承偉。齊懷仲找到一個煙灰缸,放在陸承偉麵前。
陸承偉用目光和每個人都對視片刻,笑道:“請你們放心,我完全遵照法律,得到了‘都得利’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說著,把文件夾打開,“這是旺家集團轉讓‘都得利’百分之五十一股份的全部文件。誰有疑問,可以閱讀。”
史天雄把文件夾拿了過去。
楊世光跑了進來,“沒見到人呀。我剛打了電話,他們說,新董事長……”
陸承偉道:“楊副總經理,請坐。謝謝你在門口迎接我們。”楊世光看看陸承偉,像個木偶一樣,挪過去坐下了。
史天雄又把文件夾推到金月蘭麵前。
陸承偉把半截雪茄扔到煙灰缸裏,喝口茶水,“我下邊要說的話,屬於‘都得利’公司的絕對機密,任何人不得擅自向媒體披露。這次合作能有這麼一個結果,正應了好事多磨這句話。幾個月前,我就向前任董事長史天雄先生提出過承偉實業控股‘都得利’的方案。那時,我準備用一億八千萬,換取‘都得利’商業零售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因為種種原因,我們沒法談下去。現在,可以說了。旺家集團和你們談判的方案,本來就是承偉實業為控股‘都得利’精心準備的方案。請你們不要指責旺家公司。我請他們代替承偉實業同你們談判,先後付給他們一百萬的傭金。傳媒可以說我和旺家集團玩了一次偷梁換柱的遊戲,或者是演了一出狸貓換太子的大戲。隨他們說去吧。反正,結果是承偉實業和‘都得利’雙贏。當然,因為觀念改變的艱難,‘都得利’在這次合作中,損失了不小的利益。你們作為‘都得利’的老股東,應該能算出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賣一億八千萬和賣一億六千萬的差別。你們每個人都損失了不少利益。通過這個事件,你們也可以認清什麼才是市場經濟了。中國人,一般都相信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家花沒有野花香。因為我和史先生的特殊關係,你們可能對我的資產的純潔性,有這樣那樣的疑問。我能理解。我可以負責地告訴大家,我投入‘都得利’的一億六千萬,每一個銅子兒,都能經得起中國的法官用放大鏡,甚至是顯微鏡查驗。對現行法律來講,它們都是幹淨的。至於能不能經得起良心的拷問,恕我保持沉默了。這個問題,不該由經商的人來問。它是哲學家、社會學家、文學家、神學家們考慮的問題,最後,由曆史學家根據這些家們的研究成果,作出定論。順便告訴你們一點旺家集團的資本積累史。因為我相信你們是一群有社會責任的人,我才想給你們說這些。十二年前,旺家集團,還是一個做豬飼料的小廠,規模很小。不到一年的時間,它在S省就有點名氣了。它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上幾個台階,並不是它抓住了什麼絕佳的商機。就在這一年,旺家集團所在地,出現了一起案值超過千萬的詐騙貸款案。其中的細節,我不大清楚。我隻想告訴你們,當年被判死緩的銀行官員,如今是旺家集團的特殊股東。這位先生,整整坐了十年大牢。現在,他正在用大把大把的錢,享受著生活,正因為我知道你們大多數人對我有成見,我才說了這件事。至少由承偉實業控股‘都得利’,不會讓‘都得利’蒙受幫什麼罪犯洗錢的惡名吧?”
陸承偉又點了一支雪茄,繼續說道:“以下的話,可以公開發表。我非常看好‘都得利’的經營模式和發展前景。它凝聚著金總和史總為代表的‘都得利’人太多太多的智慧和心血。我也非常重視‘都得利’獨樹一幟的社會擔承。有很多個早晨,我都到‘都得利’的分店,看你們舉行簡單而莊嚴的升國旗儀式,每次都看得熱血沸騰。我是一個稱得上革命家的共產黨人的兒子,我的血管裏也流淌著共產黨人的血。我父親自去年開始,對我在政治上也提出了要求。因此,做‘都得利’的董事長,對我極具挑戰性。我希望能在一兩年內,靠我自己傑出的表現,能加入中國共產黨。當然,我投資‘都得利’,最終目的還是賺錢,賺錢也沒什麼不好。物質財富的豐富,畢竟是社會進步的最主要的標誌。再過二十年,‘都得利’做成了中國的沃爾瑪,在座的都成了億萬富翁,有什麼不好?我想,兩三年之內,‘都得利’應該能成為上市公司。那時候,你們就知道你們身為‘都得利’的股東,有什麼樣的身價了。深圳的華威公司一上市,幾百個百萬富翁和千萬富翁都浮出了水麵。在發展戰略上,在具體的經營上,我這個董事長準備當甩手掌櫃。
“對於領導班子的配備,由史天雄副董事長和金月蘭副董事長全權負責。我提議由他們兩個人擔任‘都得利’的副董事長。惟一的變化,是‘都得利’從此多了一位財務總監。這個職務,由我的未婚妻梅紅雨擔任。在我和她結婚之前,她擁有‘都得利’百分之十的股份,我擁有百分之四十一。結婚後,按法律規定,我和她共同擁有這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我的施政演說,到此為止。”
沒有掌聲,沒有笑臉,有的隻是沉默。梅紅雨萬萬沒有想到會遇到這種尷尬的場麵,剛開口說了幾句客氣話,突然變得語無倫次起來。齊懷仲一看形勢不對,忙說道:“陸總,十點半還要見日本客人,你看……”
陸承偉知道該見好就收,站起來笑道:“我可是把心都掏出來給你們看了。突然間控股公司換了人,感情上是難以接受。我能理解。按照市場經濟的遊戲規則,你們至少應該鼓掌表示一下歡迎之意。你們沒表示,我也不怪你們。誰讓我們還處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呢?現在,‘都得利’的前程,一馬平川,我希望大家能團結一心,創造‘都得利’新的輝煌。作為董事長,我的願望是一個都不能少。這個願望能不能實現,就看諸位肯不肯捧場了。”看見一屋人仍在悶坐著,忍不住有些動氣了,忍了又忍,又說道:“當然,我也沒忘記中國還有一句古話:道不同,不相與謀。如果哪位股東,經過深思熟慮,想退出‘都得利’,我也不會阻攔。”
陸承偉、梅紅雨和齊懷仲走了。
金月蘭慢慢地恢複了思維,眼睛裏盛滿了淚光。這個戲劇性的變化,把她的心真的擊碎了。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巧取豪奪、大魚吃小魚,這些描繪資本家之間相互傾軋的詞彙,一股腦兒地湧了出來。她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你們都聽見了沒有?他,他已經以‘都得利’的主人自居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是怎麼跟李長柱談的?為什麼是陸承偉?你們怎麼不說話?”楊世光無奈地雙手一攤,搖搖頭,“談判都很正常。這個結果,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李長柱這個王八蛋,把我們賣了。是啊,為什麼會是陸承偉?為什麼不會是陸承偉?我們需要錢,陸承偉有錢,就這麼簡單……”
金月蘭憤怒地盯了楊世光一眼,“你這是什麼態度!這能是一個簡單的事?我們不能像羔羊一樣,沉默著任人宰割。我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楊世光緊接道:“不接受這個結果,我們又能怎麼樣?陸承偉現在是‘都得利’的董事長!他現在已經成了‘都得利’的法人。他完全依照法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我說的都是事實!”金月蘭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胡說!我們才是‘都得利’的主人!”楊世光又接道:“金總,除非我們再次擁有控股權。‘都得利’的當家人,已經是陸承偉了。這是我們必須……”江榕也惱了,大聲申斥道:“你吵什麼吵!你讓金總把話說完行不行?”
金月蘭再也忍不住,流下兩行熱淚,痛心疾首地說:“我爺爺是個資本家,我父親是個革命者,我……我真的不想再當資本家!這太痛苦了!我更不願意當一個陸承偉這種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大資本家陣營裏的小吸血鬼!這完全違背了我當初辦‘都得利’的初衷。陸承偉是個什麼人,你們不清楚嗎?把‘都得利’逼上絕路的,不正是他嗎?這是不能容忍的!你們怎麼不說話?你們到底是什麼態度?”三個“都得利”的元老表態了:無條件支持金月蘭。金月蘭說:“好!世光、江榕,還有你們,到底是什麼態度?你們……”
“月蘭!”史天雄吼了一聲,“你冷靜點行不行!我們都站在你一邊,你又能做什麼?”金月蘭一甩頭發,“我決不和陸承偉這樣的人合作!決不!”史天雄大聲說:“這不是合作不合作的問題!現在,陸承偉已經合法地擁有了‘都得利’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我們無法攆走陸承偉。不跟他合作,我們隻有離開‘都得利’。這樣做,我們這幾年辛辛苦苦創下的品牌,就徹底歸陸承偉所有了。再說,你我要退出‘都得利’,我們又能帶走什麼?我們什麼都帶不走。”金月蘭沒想到史天雄會說出這樣的話,眼淚一股股地流著,喃喃道:“史天雄,想不到你也投降了。你們怎麼能這樣!一點是非觀念都沒有!陸承偉的錢是怎麼賺的,你最清楚!你怎麼能和這種人合作?惹不起他,我還躲不起嗎?攆不走他,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