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1 / 3)

船隊小心翼翼繞開暗礁“獨眼”和“折腰”。在阿曼沿海,眾水手再次看見一些人忙著采拾珍珠、光玉髓及鐵鋁榴石。他們用龜甲製成的小鉗夾住鼻子,腰間係好麻繩,脖子上掛著皮袋下海尋寶,撈摸紫貝青珠。膚色深黑的潛水員仿佛已勞作了一萬年,且仍將無止無休幹下去。歡樂的孩子們則用空蜆殼和沙子蓋房屋。返程經過錫拉夫港。以規模而言,它跟設拉子旗鼓相當,不少阿拉伯商人將貨物從巴士拉、阿曼等地運來這兒,因為它是很多中國船的終點港。錫拉夫的房屋用僧祇國的柚木建造,高數層,可眺望海景。本地漁民把獵到的大鯨拖上岸,割下鯨肉,在它體內挖個洞,曬化的鯨脂即流至該處,形成一眼油井,十分便於向過往的船東出售。鄭萬乾的巨大唐舶又跟船隊會合。它們滿載沒藥、朱砂和白銅,所以吃水極深。各國商人在錫拉夫收購大量薩珊銀幣和唐朝銀鋌,以備交納關稅、沿途補充食物淡水之用。範鵠買下一隻別致的鏨花銀壺、兩枚鑲紅藍寶石的金簪,準備拿來討好裴月奴。想到自己離她又近了一程,男人難免會不知所措。他預感這次重逢跟以往不同。因此,他打定主意,今後凡是停船靠港,就給裴月奴買東西。從錫拉夫出發不到一個月,駛離環礁擋道的波斯海域,船隊抵達印度西岸的俱蘭港。本地的闊佬騎著大象,戴著象牙耳環。南來北往的商船論個頭大小繳納關稅:唐舶要交一千枚迪爾汗銀幣,而普通海船僅交五十枚迪爾汗銀幣。水手們登陸時正值沉悶的午間,近乎透明的竹雞在軟泥上覓食,留下一串串細小足印。當地人要麼躲到迦曇婆樹下乘涼,要麼擎著棕櫚籜編織的大圓傘,輕手輕腳地在街頭走動,似乎稍不小心就會被流幻無形的炎魔吞噬。他們體形細瘦,動作迅捷,腳上穿著式樣考究的厚底皮拖鞋,敬守“潔淨即神聖”的良箴。範鵠聽聞,此處秋霜不降,草木常榮,特別出產一種極珍貴的香料,乃是大象交尾時,從它們額頭上分泌的類似於麝香的汗液。這東西可以刺激性欲,比其他一切香物更能令人陶醉,令戰士勇氣倍增,使身體更靈活,讓精神更愉快。但這種香料很難采集。極端興奮的大象,連馭手和象奴都不敢接近,更不必說陌生人。它們遠離出生地,在河穀、群山與森林裏徘徊。犀牛躲得遠遠的,似乎知道狂熱求愛的大象缺乏理智,行動如風雷般迅猛,根本不把天敵當一回事。發情期過後,大象才安靜下來,羞慚地返回故鄉,但狂躁的情緒並沒完全消失。馴象人不敢怠慢,稍有疏失便會被巨獸踏成肉泥,他們認為此種死法無異於天譴。

又濕又熱的熔金般彩光四溢的喧騰下午,範三郎聽了販子的教唆,高價買入兩小瓶象香,結果招致同船諸人的揶揄嘲諷。然而當他們看到,隨東家一起登船的還有個身背竹篋的和尚,神色立刻陰沉下來。那名華僧久欲東歸,在埠頭碰見範鵠。

“檀越,”他對廣陵商人說,“隨喜布施,功德無量。”

和尚長著一顆梨形的大腦袋,雙目黑多於白。他無名無姓,把天竺指鹿為馬地稱作“中國”,又睜眼說瞎話地把中國稱作“邊地”。八年前,他跟從師父西行求法,先到摩揭陀國瞻禮聖跡,又在盛名遠播的那爛陀寺向眾比丘學習規範、戒律、儀軌,聆聽高僧大德的解經開示,請他們授典決疑。老師父滅度後,大腦袋和尚遍訪印度諸國的廟宇,曾赴北天竺的雞園寺、西天竺的信者寺、南天竺的金塠寺、東天竺的阿育王寺和俱屍城的般涅盤寺燃香禮佛,修禪習經。如今他業有所成,打算負笈返鄉。範鵠認為大腦袋和尚算是半個誌同道合者,便慨然答應他乘船的請求。怎料眾水手反對捎帶一個相貌古怪的無名僧,因為陌生人半途登船不吉利。這夥篤信征兆的漢子寧肯多施舍錢糧,也要請他離開,另謀歸計。雙方爭執不下,終究還是呂掌舵一語定乾坤:準許和尚搭乘獅子舶。老漢深信商人與僧人是天然的盟友,正如佛祖和給孤獨長者的故事所示。範三郎讓無名僧睡他身旁,以防有人對其不利,但襄助佛事的船東萬萬沒料到,關於厄運將至的流言日盛一日,無形無狀的恐慌開始蔓延。兩艘獅子舶的水手把希望寄托在老掌舵身上。果然,即將抵達阿卡文島之際,船隊再次撞到剽悍勇猛的烏特津人。經驗豐富的呂老漢搶先釋放求助煙火。這一回,眾海盜沒再注意老頭子胸前的橄欖核,他們斂足禮金,親自護送唐朝人駛向阿卡文島。從老船員的閑談裏,範鵠聽到,波斯灣和室利佛逝之間的遼闊洋麵才是海盜的真正故鄉,他們統治著這個漂流的國家,縱使素不相識,海賊首領也不會坐視商人的求援。他們訂立的協議獲得整個印度洋的承認,違反者會受到全體海寇的嚴厲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