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退居二線後,他的官銜就沒人叫了。大家都像開過會統一口徑似的,見了麵喊他老領導。老領導就老領導唄,反正人已老,又不在其位了。
老領導很早就當幹部,從村裏一個小小的民兵排長幹到鄉裏的副書記位置,而且一直是副職,在上麵正準備提升他當書記時,偏偏年齡太大了。組織部門就為老領導弄了個打括號的正科級。老領導的心裏很滿足。
這時,老領導在北京讀大學的幺兒子,一畢業就分到國家機關當辦事員,一回來名片上印著副處級,令老領導嗟歎不已。老領導就暗想:哼,乳毛未幹,還是老子上級的上級了。老子幹了幾十年,還不配給你提公文包哩。
話說老領導無官一身輕了,就可以回家逗孫子,可新上任的鄉長對他很敬重,老領導前老領導後的,大會小會請他參與,還安排坐前排的位子上。鄉裏有什麼難事,就請老領導出麵解決。他老家村裏的班子鬧不團結,鄉長請他出麵調解。車子剛到村頭,那幾個他可叫出小名的村幹部曉得信後,早早恭候路旁,笑臉相迎。老領導一下車,一言不發,把他們一個個看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上車走了,弄得那幾個村幹部好尷尬,個個都低下了頭。
事後,這個村的班子團結得很緊,被組織部門評為先進黨支部。鄉裏的會多,老領導逢會必到,但從不講話,哪怕書記鄉長尊重他,在散會前說幾旬客套話,請他提幾點要求,他隻是微笑擺手。當然,領導也不強求,點到為止。
老領導有三不陪。一是不陪坐。上麵來了官員檢查或指導工作,他從不作陪,哪怕來者是熟人,他最多打一下招呼就走開。二是不陪喝。上麵來了人,鄉長書記請他去陪某書記某縣長某部長某局長某主任喝一杯,他也不去。他說過去當幹部陪酒的罪還沒有受夠嗎?三是不陪樂。現在的官員大多喜歡進包房唱歌跳舞,服務稱得上全方位。老領導把那地方當雷池了,一步也不逾越。
有次老家的一個侄兒完婚,鄉裏要為他派車,他拒絕了,就用自行車馱老伴去。路上不少熟人衝他點頭,也少不了一些閑言:沒掌權了,還不是和我們一樣騎車。這話灌進他的耳朵裏,他可沒有當一回事。隻那天,來了幾個上訪的農民令他難堪。當時,鄉裏的主要領導上縣開會去了,有人就說老領導在家,找老領導反映情況,他熱情地招呼那幾個農民坐著講。不料,他們竟當他的麵說:老領導已不在位了,做不了主,要找就找書記鄉長解決。那一刻,老領導臉色不好看,如果隻一次了也罷,偏偏有過好幾次,弄得老領導再高的修養也受不了。以後,他就不上班了。鄉長書記親自去請他,他推說年紀不饒人,力不從心。
在家過了一段時間,他就閑不住了,和老伴在街上擺了雜貨攤。不少熟人都避著從他攤前走過,即使碰著了,上前打一聲招呼,但不買東西。
有回,來了一名坐小車的闊綽的中年商人,停在他攤前買包煙。商人一下車,就滿臉堆笑地喊他老領導好。他一怔,記不住他姓什名誰了。片刻,他想起商人是好些年前因調皮搗蛋,被他端掉飯碗的年輕幹部。商人見他不自在,微笑著說:老領導,過去的事我當時想不通,以後就想通了,我應該感謝你!說完,商人扔給老領導一張百元票子,不容老領導推辭,然後握個手,就鑽進小車了。老領導窘迫極了。
從此,老領導收了攤子,終日閉門不出。後來就和老伴雙雙到北京為已提升正處級的幺兒子引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