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世後的第七個年頭,姐姐以鎮裏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師範學校,媽媽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第一次流了淚,欣慰而複雜的淚!全家似乎在那一刻真正感受到了撥雲見日的喜悅,鄰裏親戚也無不投來羨慕和讚許的目光,可當錄取通知書送到家中的時候,媽媽卻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入學的10800元的學費!兩天後,她毅然做出了一個決定:把房子賣掉,供姐姐上學!為不讓姐姐有負擔,她隻說房子太大,幾個女孩子撐著不安全,又冷清。姐姐順利升學,媽媽卻繼續著更為艱辛的忙碌……幾年後,大姐結了婚,家裏也愈發冷清了,隻記得每天放學的時候,我剛到大門口就看到媽媽已經早早地把身子探出來微笑地迎我,而每次要走的時候,她又帶著同樣的表情送我出門,隻是,目光中多了一絲不舍……現在回憶起這些的時候,心裏總會湧著懊悔的酸澀,鳥兒在飛翔,卻忽視了守巢人的孤單……
後來經常有人勸媽媽再嫁,“孩子們都有了著落,也該想想你自己了,畢竟是三個女孩,將來嫁了人還不隻剩你?”起初我們隻是爭相跟媽媽說將來要為她養老,心裏是排斥他人的那些提議的,可後來漸漸懂事了,也更能體會到媽媽的辛苦,很鼓勵她籌劃自己的幸福,可媽媽總是笑著拒絕:“媽有你們就足夠了,媽誰也不靠,你們要是能幸福,媽死也合眼了……”
媽媽是我們的天,有她的日子我們忘卻了一切不幸,可獨撐著這片天卻使她心力交瘁,中考前,媽媽住院了……
姐姐們隻說媽得的是胃潰瘍,做完手術後就會好,便勸我安心備考。幾天,十幾天,一個月……我卻遲遲沒有得到媽媽康複的訊息,終於一天,鄰居嬸嬸喊我接聽媽媽打來的電話,當時三姨也陪在我身邊,“媽!您咋才打電話呢?我都擔心死了,您好點兒了嗎?”可電話那端卻遲遲沒有聲音,三姨提示我大點兒聲,“噢,我好多了,你不用惦記啊,安心學習,媽過幾天就會去……”“可……您說話怎麼?”直覺告訴我媽媽的狀況並不如我所知的那樣,我要很大聲說話她才能聽得見,而且口齒也不很清晰。我害怕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眼淚止不住地流。我強忍住抽泣對著話機說:“媽,我想你,我要去看你!”便把電話塞給三姨狂奔出去……這次我再沒聽誰的阻攔直奔車站,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去找媽媽!半個小時的車程對我來說卻漫長得可怕……一口氣跑到姐姐家門口,手握在門把手上我卻停住了,隻覺得自己的腿發軟,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打開那扇門,強擠出一絲笑,輕輕拉開門,眼前的一幕卻讓我驚呆——不!這絕不可能:媽媽瘦小的身軀蜷縮在床上,費力地呼吸著,頭上戴著頭罩,腹部也纏著紗布……這是我日夜思念的媽媽?這是將要康複的媽媽?如同被重擊了一般,我覺得自己整個都崩潰了……“是洋洋嗎?”媽媽還是在翻身時看到了我,”噢,媽!”我驚慌地應道,姐姐這時也迎了出來。我費力地挪到床前:“媽,你瘦了”媽就等你呢!”姐姐略帶哀聲地說。”洋洋,媽……想抱抱你!”媽媽緊握著我的手,眼裏卻閃著淚光。“等您的傷口愈合了吧,我怕……碰到傷口。”“您先休息,我……我把書包放過去!”
終於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我急忙躲進了裏屋,正聽到做醫生的姨夫和姐姐說:“恐怕……已經晚期了,癌細胞已經擴散,不能再做手術了,你們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我癱倒在地上,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在苦苦地糾纏著,天塌了,眼前一片黑暗……那一刻,我的生命似乎被鏤空了,一種無法掙脫的傷痛將我撞擊得粉碎,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媽……媽……”
我怎麼也沒想到,那幾乎是我和媽媽最後的相聚。我去的那天下午開始,媽媽的意識漸漸模糊。後來,連話也再沒說過一句,甚至到……姐姐說,那一個月期間媽媽已經做了兩次手術,直到後來確診為胃癌晚期,再怎麼治療也無濟於事了……我瘋狂地哭著,喊著,埋怨她們為什麼遲遲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麼不多給我些時間陪媽媽?我知道,她一定是在等我,我知道!可是我連媽媽的最後一次擁抱都錯過了,就是那一次擁抱,哪怕用我的生命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