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因為報誌願起了衝突,我賭氣在房間裏玩電腦遊戲,不去理那本厚重的學校目錄,他亦沉著臉獨自在客廳看電視。第二日早晨,我聽見他從臥室裏搬出了吃飯時用的折疊式桌子,在客廳撐開,進來取了學校目錄,又問我要了紙和尺子,搬了椅子走出去。過了片刻,我去廁所,經過客廳,他對我說,過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來完成。他先開了口,我便有了台階下,走過去看,見他畫了張表格,上麵注明可選擇的各所學校,後麵是專業,曆年錄取線,編號,學費等等。他一向是嚴謹而周全的男子,慮事完整清晰,極少遺漏。
來北京後,他依然打電話給我。有一次,我問起那支叫小燕子的曲。他便在那頭,輕輕地唱起來,我終於知道那下半支曲: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問燕子,為何來。燕子說,這裏春天最美麗。他唱得極輕,卻絕無推托。唱完輕輕笑起來,似笑自己過於輕率,不似平日的持重,我卻聽得淚掉下來。
其實想起來,高考後的暑假有三個月,我卻沒有好好地坐在新居的那個大陽台上與他飲茶聊天,沒有再用整隻手,去握住他粗壯的小拇指,隨他四處行走。出門時我總習慣拉住他小拇指,他會稍稍掙紮,疼惜地嗬斥,幾歲了,要自己走。我便握得更緊,不放手,他便不再堅持。從小到大,他總在最後,向我妥協。
我性子裏有他的倔和傲,總不認錯,即使知道自己確實錯了。他也有衝動的時候,會衝到樓下與那戶違規拆牆的人家激烈爭執;他是懂建築的,因此有發言權。他還有一手絕活,雕刻水仙花。過年時他會托人捎來一箱漳州水仙球,鋪張報紙在廳裏撐開的桌上,用帶我去中山公園旁花鳥市場買的十元的雕刀仔細雕刻,雕完便在水龍頭下清洗幹淨,然後放入水盆中,任它浮浮沉沉。幾日後取出來,放在盛滿清水的雕花瓷盆裏,便會長出曲曲折折的葉,淡淡清香的花。
如果可以,他總希望一家三口都一起出門。如果他一人出差,一日之中,會有多次電話,聽母親與我的聲音,詢問些家常小事。母親總是笑著埋怨他花去許多電話費,但心裏始終是歡喜的。
我至今,已五個月未見他了,聲音依舊,人應也依舊。他是沉穩的男子,每每聽我在電話裏哭泣得語無倫次,他依然是笑著撫慰。他如所有正統的中國男子,在妻女之前堅強溫暖,遇事時冷靜沉著。能擔當,對感情收放自如,始終不失態。他的愛不激烈,溫和輕柔,在淡如水的流年裏,自是澄澈明晰。
那日路經小西天一僻靜的小花房,在一大叢香水百合和玫瑰之側,聞到淡淡的水仙的馨香。我尋去,見角落裏置了些未經雕刻的水仙,在瓷盆裏長得挺立,自然沒有父親刀下的曲折溫婉。那麼一瞬間,多年來家中水仙的淡雅清麗便一齊憶起,在那馨香裏,聽見父親在唱那曲年代久遠的童謠: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問燕子,為何來,燕子說,這裏春天最美麗。
心靈感悟
燕子說,這裏春天最美麗。有愛的地方,處處都是天堂。
昏黃的街燈
文/白媛
北京深秋的夜晚,陣陣的秋風中夾雜著絲絲涼意,街邊昏黃的街燈下行人依舊往來穿梭,目光冷峻,神情麻木。
還是那個熟悉的背影,爸爸走路的速度明顯不如從前了,腰板似乎也不再挺拔,還能看得出微微隆起的肚腩;人總是無力躲避歲月的擦痕,手中緊握的餐盒還留有爸爸掌心細細密密的溫度,我站在街邊看著爸爸的背影漸漸遠去,瞬間被突如其來的悲傷緊緊裹住。
人們常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爸爸是一個拙於表達的人,這讓我曾經一直覺得自己是爸爸前世的仇人。從我記事起,我就在爸爸的監督之下背詩習書法,畫畫彈琴,甚至大學假期回家,書桌還是會放著厚厚的《世界通史》。那時的我總是不懂事,覺得爸爸像惡魔一樣奪走了我美好的童年,當別的小朋友抱著他們爸爸的脖子嬉戲時,在我心裏爸爸隻是一個嚴肅不容冒犯的長輩。
去年暑假我因為貪玩沒有讀爸爸規定的書目,為此衝撞爸爸,說了很多很殘忍的話,狠狠地摔門,收拾東西第二天便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車,媽媽怎麼留都留不住,還扔下永遠不要回來之類的話;爸爸總是教我要舉止優雅得體,而我卻用自己的粗暴無禮一次次地傷爸爸的心。那個時候的自己就像是一隻放縱的小鳥,掙脫父母的臂膀,以為可以飛翔在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