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所住的公寓裏可以兩天兩夜不出來,隻是偶爾下樓來喝冰水,她要服務員去替她買麵包和煙,然後把多餘的零用錢給她。
她永遠會這樣不負責任地糟蹋自己。
她把手提電腦放在靠窗的桌上,白天放下窗簾,柔軟的白色絲綢布,將強烈刺人的陽光,悄悄地拒絕在外邊。晚上拉起窗簾,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的流光溢彩和腐朽的喧囂。那些如白沫的霧氣糾纏著城市的繁華,隨時老去和消失。
她用手指輕輕地敲著鍵盤,寫著冷冷的文字,她覺得心中有塊被時間支開的裂隙,需要用文字來填充補償。
她是個健忘的人,或者說她對任何事物和感情都不會留戀。
有很多個男人都曾屈服於她,讓那些煙塵中的男子成為流離失所的人,這是她感到最有成功意味的事情。
她曾經做過推銷員,後發現她不喜歡與人交談。被無意中傷,說她是沒有生活軌跡,懦弱得連反抗和掙紮的勇氣也沒有。
她也曾去洗過衣服,一般都是男人的內衣和女人的皮襖。多數由於使用時間過久已經褪色,布上的條紋或圖形早已模糊了扭曲了,少數新近買的卻又滿是汙漬。還有汗味和腥味,聞起來令他嘔吐和惡心。在工作房裏工作兩個小時就開始頭暈目眩,有幾次差點昏死過去,盡管工資不菲,但還是辭了,沒有一點可惜的神情。
出生的時候,父母成天吵架,像兩隻蟋蟀似的沒完沒了。她看到父親滿臉胡須。臉上有一條兩尺長的疤痕。小的時候她抱她的時候,她就去摸那條有點過於臃腫的傷痕,軟軟的,裏麵全是因潰爛而生成的液汁。
後來她無意中看到了那條傷痕不斷流出液體,擦也擦不完,好幾次滴到了她的衣服上,烏黑粘稠,有人說這是屍水。
她恐懼地拒絕他的擁抱,母親決絕不跟他生活,他就這樣在拒絕中推向了死亡。
他死的時候沒人知道,似乎這個世界本不屬於他。
他的屍體在十天後在河底被漁夫當一條大魚而打撈上來,肉體幾乎全部讓吃了,隻剩一堆身上有根很長的長繩牽著一塊大石頭,鄰居們都猜測他是我的父親。
可她已忘記她曾是否真真切切有過一個父親。
母親不久也離去了,說去外地工作,她那天回來拿東西的時候是深秋的一個黃昏。黑色的影子在屋裏匆匆忙忙把衣服散得滿地都是,她挑了幾件毛衣胡亂地塞進背包,有點衰老的身子站在門邊,喊到:“快來幫我拿東西。”
母親寂寞的樣子讓她感到十分的好笑,母親的話讓她感到格外空虛無助。
草叢中馬上出現了一個至少比大她十歲的男人,寒冷的月光照著他的臉,像隔著一層薄霧,使她看不清楚,隻看到有隻耳環在耳垂下晃動,透著病態的色彩。
他看著母親跟著一個模糊的男人離去,他黑色的眼瞳裏灌滿了淚水。
從此她開始孤僻,孤守,她甚至懷疑漂泊將是她一輩子的情結,她覺得自己已如幽靈般在人群中閃現又隱去。他把所有溫柔和熱情寫在臉上,把所以的痛苦與冷漠埋在心裏。
他的像冰一樣的思想將她的整個身體捧在手心,生怕被陽光熔化。
1999年10月,“梅利莎”病毒肆虐橫行,許多人都不敢打開電腦,包括她。她大口大口吸煙,一根煙五口氣就吸得隻剩下濾嘴,由於長期的夾煙,手指開始泛黃。她還把音響聲音調得很大,弦聲和鼓聲把房子天花板上的灰塵振得蕩落下來,落在她有點失水分的發絲上,他一邊看書一邊和無聊做鬥爭,她在漫長的黑夜裏構思聯想。
當她與一個服務員正交談的時候,編輯來了電話。她接過電話,她顯得即溫柔又平靜,不敢待慢那些可以為她掙錢的人,不過她又常常藐視他們隻是一種工具,在狂傲的商業社會奮力掙紮。
編輯問:她那個連載的小說是否可以結尾了,許多讀者強烈要求看到結尾,因為文字的微妙的血腥味讓人感到了死亡遊戲的殘廢形體。
她說:結尾?結尾意味著逃離,不敢麵對生活中不幸的畫麵。告訴那些讀者,結尾就是開頭,這是一個無終止的輪回故事。
然後編輯還想說什麼?但是還是什麼也沒說,他清楚她的漂泊就是再回到原來的地方,那就是這個連載故事的結局,他隻有等待。
她回到房間拿了一個黑色的皮包,裏麵有幾張稿子。有時可以跑到一些鬧區去寫文字,或咖啡館或城市郊外的某個角落裏,她喜歡將故事裏的戰爭或罪惡寫在一個和平的地方。讓人看到平靜背後所被忽略的陰影。
她穿過幾條不知名的街,轉過某一個角落,她又看到了那座有38層高,除去1樓是咖啡館上麵是一個網絡公司。她感覺到這種偶然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是否是一種預兆——開始留戀於那個有點像上海男人的溫情。
由於網絡公司關門,咖啡館裏很清靜,隻有幾個老人一邊翻報紙,一邊喝咖啡。
她走進去的時候,他正在用托布在地板上擦髒鞋子所留下的腳印。他要擦好幾遍才可將它弄去,她走到他跟前並用腳踩在托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