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戰士,聞義赴難,朝命夕至,其在前線以血肉之軀,築成壕塹,有死無退,陣地化為灰燼,軍心仍堅如鐵石,陷陣之勇,死事之烈,實足以昭示民族獨立之精神,奠定中華複興之基礎。”
刊有《上海撤退之聲明》的舊報紙在風雪中狂舞,此前的慷慨激昂、血肉硝煙似乎全化作了上海冬的第一場雪,雪在一夜之間就落了下來,整個世界都變得慘白慘白。
上海依然是上海,雖然白雪皚皚、飽經戰創。這一個月與上一個月,唯一的不同就是再也聽不見炮聲、再也不看到飛機,各處遍插的米字旗、星條旗、三色旗都收了起來——中日雙方的飛機不會再誤炸,黃浦江上各**艦也不用大晚上吊著大燈,還有就是早前關門的舞廳終於重開了,逃難的百姓塞滿了救濟所施粥站。
戰後蕭條的街市上,‘叭叭叭……’的汽車喇叭聲回蕩在英租界大馬路,如今的老司機已鳥槍換炮,雪佛萊出租車成變奧斯丁私家車,身份也從強生出租車公司的職員變做海軍上校李孔榮家的司機。以前的朋友曉得他攀上了高枝,不敢再開什麼玩笑,路上的汽車聽見他的喇叭聲,也會讓車——看,奧斯汀!租界的洋人都坐這種車,常委員長也坐這種車,誰曉得裏麵坐的是洋人還是華人,還是達官貴人。
車輪壓在路麵的積雪上,雪水浸濕了輪胎。奧斯丁在大馬路匆匆轉了個彎,後坐上的蔣秀玉差點撞到了頭,不過她也顧不上這些了,現在徐佩佩正在醫院裏生孩子。周應聰的妻子王思孝早就跟著海軍撤到南京去了,李家出人意外的沒有來,而徐家之主徐老先生雖不再有做妾的計較,卻嫌女兒未婚生子丟人,隻讓二女兒過來照顧。徐欣也就十七八歲,什麼都不懂,事情還得她這個姐妹淘撐著。
“到了沒有?!”蔣秀玉看了看表,很不耐煩的問,她是剛從百代唱片急急跑出來的。
“到了,到了。”老司機腳下油門一直踩,他現在是在繞近路,喇叭一直狂按,很快,窄窄的路過去,維多利亞療養院就在眼前。
“生了嗎?生了嗎?”奔到產房的蔣秀玉看見門外的徐欣,急的氣都喘不過來。
“在,在,還在裏麵……”徐欣也在跺腳。醫生此前胎位不正,生了一個多時都沒生出來,剛才還能聽見阿姐的叫喚聲,現在可就沒什麼聲音了。
“哎!”見徐欣一副著急的模樣,蔣秀玉包一扔直接衝進了產婦,裏麵護士想趕她出去,卻被她快步走到了產婦裏。此時的徐佩佩已經精疲力竭,她上去抓住徐佩佩的手就罵道:“姓李的都是王八蛋!別怕,我在這兒。”
女士生孩子沒有家人陪同,見蔣秀玉和徐佩佩關係非同一般,在洋人醫生的準許下,她終於留了下來。“密斯李,你應該再做一次努力……”洋人醫生又開始了她的教導,徐佩佩髖骨不寬,又沒有經驗,加上胎位不正,生產尤其困難。
“別聽洋人胡八道。”蔣秀玉英語不好,可她隻覺得洋人沒準譜。她道:“裏麵縮的時候再用力,不縮的時候就別費勁。知道……知道劃船嗎?你以前不是你劃過船嗎,手拉在床沿上,好,對,就這麼拉著,一會用力就往胸前拉,腳再蹬出去、蹬出去。用力的時候一定要長,記得,用力的時候一定要長……,
什麼喊啊叫啊怕啊的,都不是事兒。佩佩,你聽明白沒?聽明白沒有?”
洋人醫生的西式科學生產法,蔣秀玉教的劃船法,她與徐佩佩親近,即便不是醫生,眼下徐佩佩也是聽她的。嘮嘮叨叨中,徐佩佩又感覺到了宮縮,她慢慢開始按照蔣秀玉教的開始用力,她一用力蔣秀玉和醫生立刻就察覺了,英語和漢語同時在她耳邊叫著,囑咐她要怎麼生。
產房裏又喊叫起來,停好車上來的老司機聽到蔣秀玉的聲音居然在產房裏,奇怪問道:“蔣姐難道進去了?”
老司機不問還好,一問徐欣就委屈的淘哭起來。“王先生,阿拉阿姐要疼死特了……”
徐欣好幾個月前就來了上海,對李徐兩家之間的事情知道不少。李家大太太遇難死了,李先生又接連升官,開始李家還對阿姐還好,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家忽然變了態度。她後來偶然才聽周太太跟別人:李家給李先生物色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姐,是要娶過來做正房。這事情她知道後一直憋在心裏誰也不敢,現在見阿姐生人李家的人不見一個人,當即忍不住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