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曉染說,關木一不如一條狗。他又壞,又凶,又自私,又無趣…可是,她就是愛他。愛得死心塌地,愛得無怨無悔。
米妮分析杜曉染,是因為體內的賤人基因在作祟。
杜曉染反駁她,讓她留點浪漫的情結給別人,比如說,緣分的命中注定;比如說,愛的忠誠且傳奇。米妮說話總是一針見血,不留一點餘地。刻薄得想讓人一頭紮進太平洋淹死自己。
杜曉染是米妮的表妹,她們住在同一座城市,在這座城市,她們是彼此間唯一的親人。杜曉染在深市的W機構做出納,薪資優渥。米妮是一家雜誌社的主編,有敏銳的洞察力,和卓越的才華。偶爾,兩個人在不忙的情況下,出來相聚,交流一下心得,當然,像她們這個年紀,談的最多的就是感情。杜曉染談關木一,米妮談曆屆前任男友。
不過,最近杜曉染不想見米妮。究其原因,是因為上個禮拜的聚會不歡而散。米妮嘲笑杜曉染的癡情,杜曉染回饋給米妮一瓢涼水。米妮處在空窗期,一個大齡單身女人,沒資格嘲笑別人。
杜曉染決定用半年的冷淡來懲罰米妮。
杜曉染隻會窩裏橫,而且是針對同性。對關木一,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關木一是她的小狼狗,比她小三歲。他們是在杜曉染單位樓下的餐廳認識的。
那天,風特別硬,特別冷。那次的寒流在深市橫衝直撞,數年一遇。杜曉染把自己包裹得像一枚粽子,當時她的心情跟氣溫一樣降到極限。她暗戀的對象宣布有了女友。她一個人,在周末來替同事加班。本來抑鬱得沒有胃口。可是,在衛生間的鏡子裏看到幹巴巴消瘦的自己,不禁悲憫起來。暗戀的對象曾說過,他中意珠圓玉潤的女子。他總說杜曉染太瘦,弱不禁風的瘦。
杜曉染下定決心,要讓自己胖起來。她要犒勞自己無疾而終的暗戀。有了那場無疾而終,才有了杜曉染的雄心壯誌,她必須胖起來。於是,她走進那家餐廳。
餐廳的消費水準讓人咂舌。杜曉染隨意點了幾個西點,一份牛扒,自顧自地吃起來。
她身旁的桌子,坐著一桌正在吵架的情侶。三個人,兩個年輕的小夥兒,一個美豔的女子。杜曉染背靠著他們,不用看,也知道故事的內容。
女孩移情別戀,選擇了經濟條件更好的一個男孩。被甩的那個男孩,表現得若無其事。他對勝利者說:“她現在和你在一起,將來遇到比你條件更好的,她會重現今天的場景。別以為你今天勝利了,把我打倒了。我遲早有一天,你就是今天的我。為了記住此時此刻,我一定要幹了這一杯。有個人會替我打敗你。他在未來等你。”
杜曉染聽見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巴掌聲回響在空氣中。
女孩憤怒地叱責做為失敗者的他:“關木一,你太過分了,你到底有沒有心,有沒有愛過我?”
“說實話,真的沒有。如果我說假話,我說愛你,你能留下嗎?如果我說了愛你,你依舊轉身跟著別人走,你讓我怎麼在往後的日子裏活著?你給了我一個特別可怕的回憶,一生一世都沒辦法抹掉。你以為愛情是鉛筆留在白紙上的塗鴉嗎!一個橡皮擦隨便擦擦就可以變成空白了。愛情不是說沒就沒的東西,那是一個空洞洞的傷,在胸口還留著血呢!所以,我可能會愛你嗎,別做夢了!如果我愛你,比抽我自己還犯賤!我愛你,就是一個玩的起的笑話!現在遊戲結束了。”
他鏗鏘有力地說著。
杜曉染被這一番話打動了,可她不敢回頭,她怕讓那男孩更加難堪,於是,她把自己偽裝成一株草,一個盆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女孩哭著叫著勝利者說道:“我們走。”
勝利者以勝利的姿態,優雅禮貌地跟女孩說:“等下,我去埋單。”
那個叫關木一的男孩終於失去理智,他站起來,叫他們滾,他說他有埋單的錢。不要他們再褻瀆他的自尊。
杜曉染看著女孩牽著男孩的手,走出了餐廳。女孩走得特別決絕。
當男孩和女孩走出很遠的時候,身後的關木一趴在餐桌上開始啜泣,繼而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泣不成聲。他明明是愛她的。
杜曉染理解尊嚴和愛情的相互關係,愛情走了,至少應該留下點尊嚴給自己。
直到有服務員來埋單,他才停止了哭聲。那是杜曉染第一次見到關木一哭泣,也是唯一的一次。再後來的生活裏,他們爭吵,打鬧,相互折磨,他卻再也沒有哭過。杜曉染確定,在這一次的打擊下,這個男孩蛻變成男人。他真的很倔強,翻遍了錢包,卻湊不夠飯錢。他明知道沒錢,卻不肯輕易低頭認輸。
這就是現實和理想的差距,一個太骨感,一個太豐滿。
關木一哀求老板,希望能在餐廳打工還債。老板不允,非要報警處理。在關木一不知所措的當下,她像個鹹蛋女超人一樣跳出來,替他付了帳。
從始至終,她沒敢抬頭去看關木一,她覺得不去看他,是出於尊重。沒有人願意在別人的注視下,一層層扒掉尊嚴。
關木一要了她的電話,承諾會把錢送還給她。
她把電話給了他,竟然忘記了要他的聯係方式。她笑自己是馬大哈,隻是,她不知道,這一時慈悲,給日後的生活帶來了天大的麻煩。
2
時間輾轉過去了兩三個月,杜曉染幾乎淡忘了這件事。
在這兩三個月裏,她努力為自己營造一個吃貨的氛圍,冰箱裏塞滿了零食,一回家便是大魚大肉,胡吃海塞,吃得天昏地暗,還是沒有胖起來。
用米妮的話來解釋,一個人的心不安定,再多的安逸也無法吸收。沒有安逸的心平氣和,怎麼會胖起來,這就仿佛是心上懸著一把沒有刀鞘的利刃,利刃的名字叫愛情,愛情可能隨時隨地掉落下來,割傷你。但是,已經無關緊要。她在學著消化痛苦,試著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深市的冬天短暫無情,初到三月,已經回暖。空氣帶著濕潤的溫和,花花草草的生命逐漸囂張起來。周圍的單身漢和剩女們隨著季節性的發情,開始眉來眼去的相互傳染。杜曉染已經想開了,單身不可怕。失戀也不可怕,可怕就是隨隨便便找個男人去交配,去愛。
杜曉染沒想到還能再遇到關木一。再見時,她根本就不記得他。他穿著一條緊身的牛仔褲,天藍色的體恤外混搭著一件金屬質感的寬肩小坎。他皮膚微黑,一雙電力十足的桃花眼,單眼皮,帶著沒有鏡片的黑框眼鏡,身上有股渾然天成的痞氣。
在那家餐廳,他見到杜曉染的一瞬,旋即認出了她,他叫她:“美女!”
他表情舒展,嘴角上翹,露出潔白的牙齒。
杜曉染莫名其妙地向左右看,他敲了敲自己的頭,向她提醒:“就是你江湖救急,幫我埋單的。我在這家餐廳等了你好久了。”他攤開手,無奈地說。
“啊,是你!你好了?”杜曉染捂住嘴,恨自己的八卦。
“你不說,我都忘了我失戀的事情了。”他撓撓頭說:“這是上次你借給我的錢,真是抱歉,拖了這麼久,當時你留給我的電話紙片,讓洗衣機給絞成紙糊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的。店主還不錯,不然,這輩子我都找不到你了。”他拿著一疊大鈔,遞給杜曉染。
杜曉染接過錢,數都沒數就裝進了手提包裏。
“你數一數,萬一有假錢,或者數目不對,那我的罪就大了。”他調侃著。
“是嗎?”杜曉染反問他。
他狡黠地一笑:“還是小心一點好。”
杜曉染的心門,呼啦一下被打開,這個男孩的細心和體貼,溢出一種久違的感動包圍著她,衝刷著他。她蔫蔫地走出餐廳,忘了點單,忘了吃飯。
他叫住她:“美女,你走了嗎?”
杜曉染猛然回頭認真地說:“我不美,也不是美女。你叫我美女,我會有負擔的。”
他追上去,塞給她一張名片,上麵有他的聯係方式。他在她的背後喊:“你挺美,美女。”
被這樣的帥哥讚美,不管是由衷的還是出於禮貌的敷衍,她特別高興,高興到每個毛孔都在舒暢地呼吸氧氣。這件事,她回味了無數次,到後來,衍生出很多種版本。挺美變成“婷美”,美女變成“黴女”。她懊悔自己有失儀態,恨不得下一次邂逅,可以排練後上演。
杜曉染幾經猶豫,加了他MSN號碼。她想,如果隻是聊天,找個養眼的帥哥也不錯。就這樣,一來二去,他們就熟悉了。
3
關木一給杜曉染打過三次電話,次次都是讓去送錢救急。
一次是在酒吧,他跟一群小混混拚酒,結果輸了,他必須埋單。還有一次是在按摩房,他被人耍了,埋單人丟下他跑了。最後的一次,是他一個人在夜市上喝悶酒。他給她電話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她的麵膜做到一半,沒來得及撕掉,揣上錢就跑了出去。沒走多遠,嚇得行走的路人甲大聲尖叫。
她把喝得不省人事的關木一拖回家,他吐得稀裏嘩啦,她默默地幫他收拾幹淨。他要喝水,她給他水,他餓了,她就去廚房給他熱牛奶,烤麵包。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翻身起來,一把抱住了守在床邊的杜曉染。迷迷糊糊中,杜曉染覺得有一雙強有力的手在肌膚上遊走摩挲,把身體鋪成一朵濕漉漉的丁香花,很快,她迷失在這種錯覺中。她淪陷了,一邊又一邊地釋放著那些蓄積已久的欲望,直到她精疲力竭。
清醒後的杜曉染,認為自己一定是瘋了。望著床上甜甜睡去的年輕男孩的臉,她摸著自己消瘦的,一點都性感的身體,她知道,她必須接受這樣的現實,他們的愛情注定又是一場風花雪月。對她來說,遙不可及。
關木一似乎並不介意,他像在自己家裏一樣隨便,起床,刷牙,上廁所,吃早餐。一場肌膚之親,讓他肆無忌憚起來。他會含情脈脈地盯著杜曉染的眼睛,然後冒出一句:“你的眼睛好幹淨,一點眼屎都沒有。”
杜曉染窘得麵紅耳赤,他卻哈哈大笑。最可惡的時候,他抱著杜曉染,要她的親吻。等到杜曉染的嘴唇遞過去了,他突然閃到一旁,讓親吻落空。
杜曉染跟米妮說,關木一還是個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米妮說,杜曉染惹了一個簍子,她從此又要當媽,又要當姐,總之,她不是他的小情人或者女朋友之類的。他們不是一條道的人。
米妮見過關木一之後,更肯定了這個說法。而且,她有詳盡的補充。關木一選擇和杜曉染在一起的原因並不複雜。他就是需要一個像杜曉染這樣的女人,小白領,多金,多金的程度至少強過他。他需要一個可以隨時為他闖禍埋單的姑娘。每一個年輕的男士,生命中都會遭遇這樣的一個女人,無怨無悔,隨叫隨到,比老媽更貼心,比仆人更周到,掏心掏肺地對他好,讓他們的感情生活充滿了溫暖的回憶。這樣的女人,是年輕男人的墊腳石。他們會踩著淌血的愛心,走過韶光。
杜曉染說米妮這是狗屁理論,當一個女人滿腦子薩德主義,那就真不如一個狗狗放的屁可愛。杜曉染故意氣她,宣揚自己的好心情簡直要爆棚。
米妮才不生氣,她不和戀愛中的女人較真,這樣隻會降低了她的智商,和智商為負數的人鬥,不如冷靜地在太陽傘底下吃冰激淩。
很長一段時間,她們沒有再見麵。米妮在網上給表妹留言:你是一徹頭徹尾的見色忘義之徒。
杜曉染回: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享愛之徒,有人愛,自然徹頭徹尾。沒人愛,想徹頭徹尾都不靠譜。
米妮不理她了,她肯定會在某一天哭著來找她,找她訴苦,找她療傷。杜曉染是得愛且愛,有今天沒明天,她就要愛得酣暢淋漓,哪怕第二天關木一就離開他。她要好好享受這種快樂。
4
關木一主動搬來和杜曉染同住。
杜曉染羞答答地問他:“怎麼這麼快就搬來了。”
“一起住省錢,當然,我也能好好守著你,不讓別人有機可乘。”杜曉染聽聞,心裏甜的像灑滿了蜜糖。不管關木一是不是出自真心,杜曉染都不在乎。
她的熱戀,來勢洶洶。
其實,關木一讓杜曉染心疼,從初次見麵到同室相處,她對他的熾熱中夾雜著憐憫。他高貴的自尊心和驕傲,在被人刺傷後過激的反應。他們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都受過傷。
後來,他跟她講述了來曆,關木一的父母生活在小鎮,拿著微薄的工資,供他讀完了大學,大學畢業後,工作一直沒著落,他又不忍心再找勞累半輩子的父母伸手拿錢。於是,就這樣東拚西湊地過日子。大學的初戀女友因此甩了他。他說,他是個有夢想的熱血青年,他想當作家,想當編劇。他隻需要一個平台,就可以實現夢想。可惜,他懷才不遇,沒有單位願意要一個有抱負的青年。他又極度不甘心去飯店刷盤子刷碗。
杜曉染安慰他,讓他安心創作。她有能力幫他渡過這個困難時期。關木一抱著杜曉染,親的特別賣力。從此,他理直氣壯地做起來了宅男。杜曉染一手操持起這個家。她上班賺錢,下了班便買菜做飯,她累了一天,還要打掃衛生。而關木在家閑置著,大多數時候,是無聊地瀏覽網頁。
久而久之,杜曉染問起他的夢想,他的作品。他就會打開文檔,一副愁眉苦臉的構思樣,卻寫不出一行字。他把這些歸咎到靈感枯竭的狀態。再後來,他再也沒有提過這個夢想,仿佛從未出現過。
熱戀的燒褪去,杜曉染開始正常地審視關木一。他依舊帥得掉渣,可是,他的靈魂讓她害怕。她隱隱看到的是蒼白和做作。他在千方百計地糊弄她。
他已經習慣了伸手要錢,張嘴吃飯的生活。他懶惰,沒有進取心。他善於巧言令色,不懂珍惜。總之,他的問題一籮筐。
杜曉染的角色從言聽計從的小女人,一下子轉變成事無巨細的歐巴桑老媽。不管他們的前景如何,她要拯救他。他們之間的糾葛,就從那一晚,邁出了第一步,在往後的日子裏愈演愈烈。
杜曉染的晚飯燒好,已經擺放到桌子上,紅的,綠的,十分怡人。關木一在浴室洗澡,水聲嘩嘩地持續了一個小時。水聲停了,他穿著一條內褲出來,結識的肌肉上滲滿了一顆一顆晶瑩的水珠,有的水珠掉下來,弄濕了地板。杜曉染本來餓得前胸貼後腔,看到窗簾敞開著,就沒好氣地說:“對麵住著老頭老太太,讓他們看見,像什麼樣子!”
“我平時在家就這樣穿的,隻是你沒看到。老頭老太太算什麼,他們又不是沒見過。年紀那麼大了,看一個年輕小夥的身體,他們算是賺到了,我還沒找他們收費呢。”關木一說著說著,繃緊肌肉,向杜曉染展示肱二頭肌。
“你看,多酷啊!”關木一搖頭晃腦,十分得意。
“你怎麼這麼二啊!”杜曉染跑到窗前,把窗簾拉上。
“你今天怎麼對我這樣說話?”關木一也不高興了,他沒有坐到餐桌前,而是扭頭進了臥室。
“你去幹嗎?”杜曉染不悅地問。
“別管我,我要減肥。”他生硬地對杜曉染說,關門之前,他又嘮叨了一句:“你大姨媽一定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