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成佑九年七月,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時而漂潑,時而濛濛,天總是不能放晴。

五陵山下的饅頭庵中,供奉菩薩的正殿外兩隻大銅盆內,水隨著不斷滴下的雨滴漸漸往外溢流著,瓦棱子上滴下的雨串嘈雜著殿內漸起漸落的木魚聲,起伏有致。

一個戴帽子穿淄衣的老尼走進大殿,對著那端跪在佛前敲木魚頌經書的女子施了一禮道:“蔣小姐,方才貧尼到山上看了一回,隻怕今夜就要發山洪了,咱們該如何是好?”

這女子亦是一身淄衣,唯那頭發總梳成條辮子垂在身後,方能顯出其俗家身份來。她將佛經輕手供在高淨處,又將那木魚端放在案台上,才抬頭轉身對那老尼道:“您成日跟著我,可見我有逃的意思?”

老尼擺手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咱們為女兒身,你又擔著重罪,逃出去又能逃到那裏去?”

女子道:“這就罷了,我是不會逃的。您也請安心在外守著吧,慧圓師太不是說不過三五日就來接咱們的嗎?”

老尼遲疑半晌才道:“慧圓師太去前,曾咐囑貧尼,說若是五陵山中發了山洪,叫我自己隻管逃命去,至於姑娘你……”

那女子向前幾步,脫了大殿中沉沉的暗陰,顯出一張略顯蒼白卻俏生生的年輕麵龐來,她望了半晌殿外,才道:“你的意思是,她叫你丟下我去逃命?”

那老尼麵露慚色,躲閃著目光道:“到了此時,我也不妨直說。你那繼母曾多次到庵裏尋過慧圓師太,意思是您在家中做的醜事怕要發覺,要師太尋機殺了你。慧圓師太曾幾次暗示於我,可我與姑娘同在庵中這幾年,深知姑娘為人,又豈能作出這樣的事來?今年這大雨至少二十年難遇,山洪是必要發的,不在今日就是明日……”

女子並未聽清老尼後麵這些話,隻是踉蹌後退幾步道:“餘氏竟是真要置我蔣儀於死地麼?那我爹了?”

她忽而麵露苦笑,自言道:“他是早就棄了我的。”

老尼過去搖了搖蔣儀臂膀道:“蔣姑娘,這些都是後話,當務之急便是逃命要緊。隻要能活著出去,名聲又算得了什麼?隻要有一口氣,也該替自己明辯才是啊。”

蔣儀走到殿外,見五陵山後烏雲積壓,山中雷聲轟動,回頭對那老尼道:“我自來就曾常與你們說,我本是無罪的,在佛前四年,也不過是替母積福而已。如今山中這樣子,山洪必是要來了,您可要與我同走?”

老尼搖頭道:“我年級大了,也走不動了。待那山洪下來,這尼庵必也就沒了,沒了尼庵,我又能到那裏去?”

蔣儀聽聞山中隱有轟聲雷動,也不敢再作遲疑,自大殿門後取了把鐵鏟出來拿在手中,幾步跳到殿外,向著尼庵大門奔去。她出了尼庵大門,才跑了幾步,忽又回頭,瞧那庵中的老尼,雨簾垂幕間,便見老尼輕揮著手,示意叫她快走。

蔣儀擦了兩把臉上的雨水,拂光麵上流海,抬眼四顧,這場綿延數日的漂潑大雨,是繼母殺死自己的匕首,還是她為自己辯明清白的機會。就看自己在山洪來臨之前,能不能逃得出去了。

曆縣唯一的官道上泥濘約有一尺深,路邊不時就能見廢棄的車轍,車轍易損難修,陷在泥裏脫了鉚釘,就隻能廢棄。長久沒有車馬行走,官道被泥水漫平了,到了夜裏,竟難分辯何處是路,何處是農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