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後的一個中午,我回家拿課本,正碰上母親與奶奶爭奪飯碗的一幕。
“孩子他娘,你不能吃這些東西了,天天幹活太累,身體受不了。”奶奶抓著母親吃飯的碗,口氣中透著關愛。
“娘,你就別管了,賣了這次公糧,我們家的債就差不多還清了,我喜歡吃這種味,別讓您和孩子受委曲就行。”母親趁奶奶不注意,奪下碗蹲在地上吃起來。
“你吃我也吃。”奶奶賭氣地抓起另一個碗從鍋裏盛出了一碗榆錢兒菜,坐在門檻上也吃了起來。
“娘……”母親欲言又止。
“再苦也不能把身子累壞,這個家沒有你不行,孩子長大了,不用愁了……”奶奶的牙都沒有了,說話也咬不清。
“……嗯,娘,好日子在等著我們呢。”
站在窗外的我,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與母親緊緊抱在一起。
生活的路漫長而艱難,在這條路上,母親一直拉著我們的手,不屈地前行,直至走出了一條屬於我們兄弟自己的路。
幾年過去了,她的孩子們逐漸走出了她的視線,哥哥結婚了,我走得離她最遠。母親的腰板彎了,頭發幾乎全白,應該說,她享清福的時候到了,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在我離開家鄉不到兩年,她意外地得了不治之症。
我不知道天性樂觀的母親是如何知道自己得了病,也不知道為了讓我好好工作如何讓哥哥隱瞞自己的病情毅然走向了手術台。從苦難撐過來的母親有著超乎尋常的生命力,手術後第八天就談笑風生回家了。其實,多年後,我跟哥哥才知道,母親私下裏曾求過醫生,她不想住院,不想花太多的錢,更不想讓兒子們跟著自己受累,這又是何等的高尚呀!當我從部隊載譽歸來,跪在母親的床前任她那枯瘦如柴的手撫摸我的頭發時,眼淚涮涮地流個不停。作為兒子,作為一個隻知道索取不知道心痛與體恤母親的兒子,我欠她的太多了,這輩子想補也補不上了。
母親去世的那天早上,我做了一個夢。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母親坐在椅子上,牽著我的手,我的眼睛尋著她指的方向辨別北鬥星,一隻隻蝴蝶環繞在身邊,抬起我和母親向北飛行,漸漸消失。醒來的時候,我的右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哥哥的電話來了。他哭著說,娘想見你,快點回來吧。
秋雨打濕了我的眼睛,秋風吹走了我的希望,等我心急如焚趕到家中時,母親已安靜地閉上眼睛,哥哥說,母親走的時候,輕輕地喊了兩聲你的小名。
送別母親的時候,我沒有哭。當紙錢燃盡,墓碑立起時,我雙膝跪在鄉村泥濘的土地上,久久沒有動,趴在地上聽著母親的呼喊聲。
我聽到了,其實,我早就聽到了,現在還仍然記得。她說,兒呀,挺起腰板做人吧,母親在遠方會保佑你的。
這麼多年,我一直沿著母親鋪就的路走著,義無反顧,以慰她的在天之靈。
今夜,秋雨紛紛,內心深處的思念情結一層層一束束積聚,把我從沉睡中喚醒,讓我用心靈,用生命呼喚著她,踏踏實實響響亮亮地喊了一聲娘,借此紀念逝去9年的母親,也平靜自己浮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