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顯得異常急躁,隻要有一點動靜,就會小跑著衝上前問,似乎有些神經過敏了。
十點多,醫生叫我們過去,他們拿來一個塑料袋,裏麵盛著一段切下的腸子,還有鮮紅的血,說是母親的。大哥和大姐等靠近看了看,我沒有走近,但也能看清。這就是從母親身體上切下的嗎?我有些心疼了。我問醫生手術結束沒有了,他們也不說。接近十二點的時候,醫生們都從手術室走出,換上衣服下班了。其它病號都出來了,可就是不見母親,我們有些擔心害怕了。還是繼續等,過了一會兒,母親終於被推出來了,我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塊石頭落了地,心裏踏實了。我急忙撲上去,想看一看母親的樣子。看到母親渾身插滿管子,還打著點滴。我不敢想象,這真是我的母親嗎?這就是我的母親嗎?我的母親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僅僅不到三個小時,母親好像消瘦了不少,蒼老了不少。此時,母親還處於麻醉狀態,沒有醒過來,可我多麼想和母親說句心裏話呀!真想問一問母親疼嗎?母親撐得住嗎?多麼希望母親能下來走一走啊!我默默的看著母親,心裏好怕好怕。
從手術室出來,乘電梯,母親又被送到病房。醫生讓我去打開重症監護室的門,可我由於緊張,竟然打錯了。母親被快速送進重症觀察室,我們幾個人小心翼翼的把母親抬到病床上。醫生迅速插好氧氣,打開血壓檢查儀,進行認真觀察。
手術後,母親血壓一直居高不下,我們很是擔心。其實,母親的手術在十一點多就結束了,因為血壓一直走高,醫生要求在手術室裏觀察,觀察了近一個小時後,直到中午十二點才從手術室推出。這些是後來詢問高大夫才知道的。
母親在重症觀察室觀察,護士照看的比較周到,經過一段時間,母親的血壓慢慢回落,我們就略略放心了。
為了答謝高大夫,我們在一尺街設宴招待。大姐、三姐沒有去,在重症室伺候母親。席間,高大夫告訴我們,說母親的手術做得比較順利,比較成功。我們心裏踏實了許多,愉快了許多。等我們吃完飯回來,母親慢慢醒過來了,已經能說話了,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大體意思我們能猜得出,我們驚喜不已。
母親手術成功了,最主要的任務完成了,剩下的就是護理了,我重重的心忽而輕鬆了。
下午四點,母親已經沒有什麼擔心的了,我決定回單位上班。帶著一肚子牽掛,我無限深情的告別了母親,急匆匆出了醫院大樓。
八
雖然回到了單位,回到了家裏,但我依然牽掛著母親,擔心會出這樣那樣的問題。電話不停的打,有時還在電話裏胡指揮,瞎猜測。現在想來,當時主要是心急,並沒有別的意思。一直堅守在母親身邊的是大姐、三姐,大哥、二哥。我離臨沂遠,去一次也不方便,所以我就利用星期六星期天去伺候母親。
學生星期五就放假,所以我能提前半天見到母親。星期五下午,送走學生,我就急切的向臨沂飛去。
母親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轉,我到的時候,母親已經好了許多,但每天還要打七八瓶(袋)點滴。最貴的是蛋白,一瓶四百多元。因為一直用的藥好點,所以母親從沒有疼過。臨床的病號,到了晚間,不是大喊就是大叫,疼得難受。我問母親疼不疼,母親說不疼,開始我還以為是母親咬牙堅持,實際就是不疼。
我陪著母親,聊這聊那,不時還安慰幾句。母親有時也生氣,主要是我們在處理問題時,並不像想象的那樣盡人意。兄弟之間的小摩擦,相互之間的不滿
意,你多我少,這些讓人覺得不應該發生的也發生了。可是,由於性格不一樣,心態不一樣,立場不一樣,觀點不一樣,這些事發生就不可避免。
母親住院的日子,是最受煎熬的日子。母親盼著早點出院,我們大家也盼著早點出院。進去不易,出來也不易。出院麵臨最主要的問題是上哪裏養病,這成了母親最最頭疼的問題。開始協商,讓母親先去大姐家養一段時間。大姐是個直爽的人,對母親沒有半點私心,又是老大,孩子都已經結婚,主要的是還有空房,是各方麵條件最好的。母親答應了,後來又覺得不妥,說還是回自己的老家為好。這樣,我就和大姐去給母親收拾東西,把家裏打掃幹淨,讓母親舒舒服服的養病。
已經進入二月,天氣越來越暖和。盡管有時天氣有點冷,但整個的已經進入春天,母親回家也不會太冷。二月十二日,母親從臨沂人民醫院出院。這樣,母親在醫院整整住了二十六天,這將是她一生中最難忘的日子,也是我們最難忘的時光。
回到老家,我們輪流看護母親。母親漸漸好起來,我們就開始減少次數,直到母親自己能夠自理。現在,母親已經能夠自己獨立生活了,我們大家開始各做各的事。
後記
回顧母親生病的日子,我的心難以平靜。我們有擔心,有害怕,有焦慮,有急躁。脾氣也發過,埋怨也有過,爭吵也有過,賭氣也有過。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母親的病,為了我們的親娘。此中的是是非非,曲曲折折,誰也不想說清楚,誰也不願再提及,誰也不想再追究。母親的病好了,這是我們最大的心願。但願我們兄弟姐妹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好,我們的家庭越來越和諧。
為什麼給母親治病?就是讓母親多活一天,就是讓維係我們血緣的紐帶多存在一天。擁有父母的日子,將是最美好最幸福最溫暖的日子。當初有人不同意動手術,現在看來是愚蠢的,無知的,缺乏遠見的。雖然我們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安樂窩,但我們依然需要母親,需要一個哪怕不能說不能動的母親。我們需要一個實實在在的依靠,需要一種心理的滿足,需要一種精神的寄托。
祝母親永遠健康!
願我們兄弟姐妹的那份親情永遠勝過一切!
二零一零年五月三十日第一稿
二零一零年八月七日第二稿
愛
一陣優美的音樂鈴聲響起,她接起了電話:“姐,什麼時候回家來?我和健都在家,宇航今天不在,家裏還有燉的雞呢”電話是弟媳打過來的。
“中午不行,孩子上學了時間太緊,晚上不上夜自習,晚上回去吧。”
“行,晚上我可蒸地瓜了,主要是把棗樹上的棗全給摘了,給你留著呢,嘿嘿”電話那邊傳來弟媳開心略帶些調皮的笑聲。
她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健是弟弟,四個孩子中的老四,宇航是她剛上初一最小的侄子,三個侄子的名字還都是她起的呢。
健和年邁的父母住在一起,九十多平的居室外加一個小院,雖然住房不是很寬裕,但是這不大的小院卻讓人有了憶起許多往事的味道。
望著秋陽下沐浴著的高樓,一棟高過一棟,比著賽的向上長,空中樓閣觸雲可及,這現代人多像關在籠中的鳥兒,隔窗俯瞰那少的可憐的綠地,花草少了,樹少了,鳥兒自然也銷聲匿跡了,這人豈不就是籠中的鳥兒?
這個小院儼然成了母親和輪椅上的父親接觸地氣、仰天望雲、尋歸自然的好地界了。
她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一片原野,無際的綠色間夾道挺拔的白楊,炊煙嫋嫋升起的地方是掩映在萬綠叢中的房舍,那白楊樹稍都向小路的中間靠攏,像一道自然封頂的通道,陽光影影綽綽點射而入,其間飛鳥輕鳴歡叫,追打嬉鬧後藏入葉中的鳥窩裏。
她喜歡那個小院。小院裏有一棵三米高的銀杏樹,三年前又種上了弟媳在老家帶來的一顆冬棗樹,去年樹上零星掛著可數的棗子,今年結了很多,棗子像孩子們掛在枝上的小鈴鐺,風在胡同裏遊走著遇到高樓又縮回了最底層的小院裏,它用嘴去吹翠綠的小鈴鐺,想討好這些可愛的小乖乖,聽它們發出風鈴般的笑聲,可是無論它怎樣逗趣,那些翠綠隻是搖頭晃腦,愜意地享受它的撫弄和愛護,倒是這風給它們注上了紅顏,喜悅了這一欲見蒼桑的季節。
前幾天回家,耐不住這些小家夥的誘惑,登梯而上,母親在下麵給她指揮著:“那枝上有幾個大的,看到了嗎?就在你左手不遠處。”
輪椅上的父親露出孩子似的喜悅,也用手指指點點,還沒有等她摘下一顆,就伸著手等著接呢。
她顧不得先找尋母親說的那幾顆,就近摘一顆用手抿抿就放進嘴裏,有些甜,也許是土質的原因和陽光的不太充足,沒有冬棗原產地的脆甜,她小心翼翼一顆顆摘下投入父親的懷裏,父親尋到懷裏的棗子攥在手裏,沒有吃而是像父親撫摸著繈褓中的嬰兒似的那樣嬌惜著。
母親讓她往高處爬到小房上去摘,可她試了幾次沒敢爬上去,而是站在梯子上哈哈笑起來,她在笑自己的膽怯,笑自己失去了兒時的麻利和玩皮,笑聲是那樣開心爽朗,充盈了童真,父親也露出孩子似的笑容。
小時候她和男孩子比賽爬樹采槐花,和夥伴們玩遊戲在課桌下匍匐前進,爬上牆頭摘別人院子家的棗,踩著冰去折河裏樹上的枯枝,夏天穿著衣服下水摸河蚌,把麥子放在嘴裏嚼成麵筋放在竹竿頭上粘知了,太多了,太多了美好的童年往事,在笑聲中一並想起。
她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結婚多年後還特別懷念做女兒時娘家熱鬧的場景,每到過年提前兩天家裏才開始忙活燉肉蒸菜,有數的食品,母親數量著天數,唯恐做早了讓最“聰明”的二哥偷吃了,聰明的二哥那才叫聰明呢,媽媽藏在哪裏的東西他都能找到,等著媽媽去取時,隻剩下空包包了,母親真是又疼又恨,疼的是孩子正長身體,卻不能多些營養,恨得是,家裏來客人竟然找不到要待客的東西了,真的是措手不及。
貧窮的年代留給她的是一本模糊了的日記,裏麵記錄著久遠的回憶和永恒的溫馨,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對那本日記更加珍惜,心裏那種最美最純的感覺隻能在裏麵尋到了。
也許是年齡讓她改變了很多,她漸漸喜歡上了靜,靜靜地去聽音樂,靜靜地去看世界,靜靜地想身邊發生的事情,她時常把自己置身於靜中去讀日記裏的自己、讀母親父親、讀快樂的流水時光。
她是個很笨的女孩,尤其是梳頭特笨,在農村老家時都是姥姥給梳,媽媽經常和她提起這些:“你姥姥就把茶水喝上一口,再用茶水給你梳頭。”
她瞪著眼睛聽著,做個調皮的鬼臉:“姥姥幹嗎用嘴裏的茶水給我梳頭啊,太那個了。”
“嗬嗬,你小時候姥姥還嚼東西喂你呢,那時你咋不嫌她髒呢?”
她這時總是做出難耐的表情,使勁咽口唾液,不過她的頭發上學時是班裏最好的一個,也許真的得益於姥姥的茶水。
隨軍後這梳頭的差事成了父親的。父親最拿手綁刷子,前麵齊眉的劉海是父親給剪的,像一道不太齊整的小簾子,後麵頭發中間分開左右各一,就是不太平衡,高矮不一,那時的她不知道要美,也感覺不到父親梳辮子的技術有那麼差,隻記得偎在他的懷裏暖暖的感覺。
樹下的父親還在張著手等著她往下扔棗子,父親語言極少了(患有小腦萎縮),他有些呆滯的眼神和機械舉起的手替代了他所有的語言,她摘下一顆對父親說:“接住。”
她沒有把棗扔下去,而是在空中虛晃了幾下,父親的手隨著她的虛晃接了好幾次,她站在梯子上嗬嗬“壞”笑著,輪椅上的父親也嗬嗬笑起來,竟然笑著在遠處給她一個拳頭,拳頭鬆鬆的沒有用一點氣力,此時的父親真的是語無聲了。
爬下梯子父親用手給我拍拍身上的土,把放在衣襟裏的十幾顆棗子放進我的手裏,棗子綠中泛著紅光,像一個個孩子的臉被父親已擦拭的幹幹淨淨,光光鮮鮮了。
我抬頭望著樹,秋陽毫無保留地射在樹上,我突然發現秋陽真的很美,沒有冬的清焰,沒有夏的炙狂,卻有著秋意之處的情潤飽滿,我又看看身邊憨笑著的父親,他的臉上充滿紅潤正如這秋陽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