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落榜後,我在家幫媽媽料理裁縫鋪。我的戀人楊高工作在機關。他是大學畢業生,我對他就像學生站在老師麵前,總感到矮那麼一截。對於我們這種知識貧乏的家庭來說,能與他對上象,也算是填補了一項空白。楊高認為我應該繼續補習,爭取上大學。“你的青春不能浪費在飛針走線和數鈔票上。”是的,我理解楊高,坐機關當幹部的男人嘛,是該找個在社會上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陪襯。你不見他的同事,一提起自己的老婆或女友在某某部門工作,那張放光的臉,全是女人給貼的麵。哪像我,一提就沒勁。
楊高很忙,我就經常找隔壁開書店的周興借書看。他比我大三歲,總愛把頭弄得亮堂堂的,就像一隻脖上無毛的公雞,咋看也雄不起來。我管他叫台哥,這是客家話——大哥之意。“楊高要我去自考一個成人大專文憑,這些天忙著複習功課,也不知他跑哪去了,連個音兒也不傳給我。”“讀書的事兒,別勉強,不行就趁早拉倒。”“你別給我鼓足氣的球紮一針,就憑我上次中舉還差一分的能耐,殺進大學的殿堂是不會遙遠的。你得給我鼓鼓勁。”“好,好,好。”台哥終於表示同意。
關門閉戶,在家苦熬了幾月,高考就要臨近。我不能疲勞應戰,上街溜達溜達。放眼一望,前麵一對男女卿卿我我,男的背影蠻像楊高。反正也是瞎逛,索性看看這對戀人是否郎才女貌。加快步伐,朝前幾步,折身回頭,啊,楊高!還有他身邊架著一副斯文眼鏡,一雙小眼睛在我身上遊來遊去的女人。我好強地忍住淚,一甩頭,大步向前走。心裏哭腔哭調地罵:“下次再別讓我撞上,否則,非撕你個粉碎,騷女人,你得意,小心我把你摔在地下做拖把。”回到家,我大病一場。高考已過。文憑,見鬼去吧。那隻不過是楊高用來向別人炫耀的資本,我才不做任你擺布的空心稻草人。周興來看我。
“你那把鍍銅的小刀呢?”周興一臉緊張,“你要刀幹嗎?可別想不開,割腕自殺啊,你一刀抹下去倒痛快,成了第二個朱麗葉,我可不想成為第二個羅密歐。”“唉呀,老丈人的胡子拌韭菜——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現在是頭發打濕了——就得剃。剃他個痛快。借刀殺人,把楊高作了。”“秋啊,別,別幹傻事,那可是犯法的,你要是上了刑場,還得搭上我與你完成《刑場上的婚禮》。”“哈,哈,哈,我的傻台哥,憨台哥,拿刀來,削個梨塞住你的嘴……”一想到他倆的親熱勁,我心裏就犯酸,一犯酸我就躲進小屋流淚爬格子。台哥任勞任怨地往外寄。我在等待的煎熬中,脖子都望長了。別的文學青年總是比我幸運,在瀕臨絕望時,鉛字落下的名字總還是會跚跚出現。我絕望過一千回,一萬回,那鉛印的“秋”字渺無蹤跡。真是玻璃板上的蒼蠅——有光明無前途。不過,那絕望又遊絲般地顯了奇跡。一位編輯打了個電話給我說:“你這篇稿再構思一個結尾,四五天之內即可刊出。”結尾,何必構思,現實就如此。周興特意為我留了一頭長發,他說要染成公雞脖毛上的那種紅棕色。我說:“如果有虱子來尋窩,還以為鑽錯了地方,竄到外國人的紅毛裏了?”台哥擁我入懷,我就嫁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