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院中突地傳來一陣開門的聲響。她聽到了,不免望了過去。
隻見,一把黑色的雨布傘撐著一雙人兒向著雨中走去。身後,還跟著崔公館年輕的司機小楊。亦是撐了把黑傘,畢恭畢敬地跟在二人的身後。
傘下的兩人,一個是自己認識的崔府大少爺崔天鬆。一個,便是連自己也沒見過的人兒。一個女人。隻知道她穿著好看的潔白洋裝,躲在傘下的她樣子像是一個小獸似的需要旁人的保護。
杜若站在二樓的窗前看著他們,心中惦念著那女人身上潔白的衣裙是否會被那肮髒的雨水浸透。
過了不久,門口有人喊杜若下樓吃飯。
飯桌上。崔天鬆忙著給崔天柏夾菜,見到杜若下樓,微微一笑。
“剛才我讓潘媽叫你下來,你不來,天柏又餓了。我就想著先給小孩子吃……”他解釋了,臉上透著些許不自然,“這並不是我們崔公館的待客態度。”
杜若點了點頭,拉了椅子坐在桌旁。
“我不介意的。”她頓了頓,“名義上,我還是崔家的人的。”她看了看崔天柏,臉上透著笑。
潘媽盛了飯放在杜若麵前。白花花的鬆子粥,倒是好聞的緊。
杜若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的確有些餓了。
“吃吧。這一路上倒是辛苦。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該多休息的。”崔天鬆坐了下來,接過潘媽遞過的飯,扒了一口。
杜若不置可否。
她,本就不是嬌滴滴的大小姐。自己生在普通人家,從小勞頓慣了。並不覺得路上有多操勞。
崔天柏手中拿著細瓷的飯勺,不住地往嘴裏送飯。滿嘴的油膩。
杜若笑了笑,從身側揭出手帕,捂住了崔天柏的嘴。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她笑說道。
崔天柏掙紮著,有些不樂意:“什麼小孩子,哥哥都說我是個男子漢了!”他嘟著小嘴,樣子分外可愛。
“嗬嗬。”杜若輕笑兩聲,搖了搖頭,也沒說話。
一旁的崔天鬆看著杜若,想了想,開口道:“那次我說與你的事……”他頓了頓,“女校方麵我已經同人說好了。隻要你同意,我們過幾天便可以辦入學手續。”
杜若一怔。抬起眼看著一臉誠然的崔天鬆。
“你是讓我上學……?”她有些不確定。本以為他隻是隨意說說,搪塞自己。沒想到……
他,倒是極其看重她。
心中不免一陣熱乎乎的暖流流淌。於是高興地望他。
“我當然同意。我沒有理由拒絕不是嗎?”如若不想受製於人,自己就要先學會強大。這是萬年不變的真理。
看見她同意,崔天鬆也是一臉的笑:“你同意就好。女校學風嚴謹,我想在那裏,你一定可以學到你想學的東西。”他舒出一口氣來,“你原本便是宋先生的女兒,一般的知識想必也了解得通透了。我看這樣,你也不用上什麼中學預科了,直接跟著現在的一年級學生學起。真正地融入大學生活,這是很重要的!”他說著笑笑,露出一口幹淨的白牙。
杜若點了點頭。
身旁的崔天柏不安分地扭動氣來。
“哥哥,我也要上學,上大學!”他伸出兩隻小手,在胸前胡亂比劃著。“我要去學畫畫,畫好多好多好看的畫!”
“你啊!”崔天鬆用手指點了點崔天柏的頭,“不是說好我們下個禮拜便去上學的嗎?那時候想畫畫,便隨你畫!”他寵溺地撫著崔天柏的小臉,臉上漾著笑。
就像初見時那樣的,幹淨澄澈的語氣。
崔天柏拍著手喊叫著,似乎很高興的樣子。不時地拉起杜若,在這寬廣偌大的房間裏,恣意地轉著圈圈。就仿佛,世間的一切。本就是一個圓。誰也說不定,哪一天起,自己的日子便又流轉回生命的最初。
她隻看到自己青色的襖裙在這樣的轉動中肆意地跳躍與張揚著,裸露出,她伊始的契機與希望。裙裾飛轉,那是她的生活吧!帶著闃然而安逸的姿態,暗自地飛揚跋扈。但願一切,真正的與眾不同,真正變得熱切起來。
那雙不大不小的天足,不像金蓮,卻似真正的金蓮一般的開放。
男子約束女子,使之成為起世界的點綴以及附屬品。可是女子,卻依然在這樣的夾縫中生存千百萬年。這個世界,本就是誰也離不開誰,卻又彼此嫌棄。苟活的,卻總要為了那一絲一毫卑微的自負卑躬屈膝。可憐而可悲。
這,便是一個時代。冥頑不靈,卻又讓人不得不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