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看著眼前的男子。他修身的淺灰色坎肩搭著永遠純淨無暇的雪白襯衫,貼切的,毫不造作。
她聽他說得話,雖說是用淡淡的口吻,但還是打破了那片本是平靜的心湖。
“會的,根在那兒,也許永遠不忘。”她說,看著他,“大少爺,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想好好向你道謝。若不是你,我到現在也不會離開那密實的桎梏。”
她的一生,本就坎坷。若不是他,也許,她依舊是那個等待著旁人來救贖的柔弱村婦。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腳,下意識的。
那雙不大不小的天足,被皮鞋包裹著。院中的電燈一照,竟是反射出鋥亮的光。
“我本就是個醫生,救死扶傷天生就是我的職責。”他微微怔神,“也許可以說,你就是我的病人。起碼是精神上的。”
杜若讚同地點頭:“醫生,是很好的職業。杏林春暖,懸壺濟世。都是很好的事情。”
崔天鬆的眼神黯了黯。不再說話。
“大少爺?”杜若看出崔天鬆心中有事。問著,心中還是擔憂。
崔天鬆歎出一口氣來。
“可惜,我不是個好醫生。”他說。
杜若的心亦隨著崔天鬆的話語沉了沉。
然後,他看著她的臉,娓娓道來。
原來,崔天鬆在不久前瞧病時,誤診了一個病人。結果那個病人因為服錯了藥而命喪黃泉。因為那個病人是個黃包車夫,所以,崔天鬆隻是賠了些錢便匆匆了了事。
醫學上的事,警察局不懂。死了一個人,在醫院也是常事。投機取巧,利益相交。更何況,在這樣的社會,貧和富,本就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可是,這個本性純良的肇事者,現在卻在深深悔悟。
“他家的人拿上我給的錢就走了。那些錢足夠他們花小半輩子。”他說著,眼神透著無奈與悲涼,“第一次,我發現人的生命是何等的卑微。在錢的麵前,任何東西仿佛都不算什麼。就仿佛,什麼東西,都與錢這個字是休戚相關的。”
她的心跟著沉了沉。無邊的,隨著他的話語,在良心與原則的風浪中搖擺不定。
“也許,一開始我就是錯的。一命換一命,這才是正常。可是在這如今的社會中,原先的那些封建禮教還存在著。無論宣揚得多麼高尚文明,卻依舊還是有不公平的存在。”他垂下頭去。
電燈的光亮在他的頭上反射出好看的色澤。是正宗的健康的顏色。
“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差極了。就像是小時初嚐那苦澀的咖啡一樣。從頭苦到了腳。”他說著,看著眼前的杜若。就像她本就是為了聽他訴說這樣一件不尋常的事而存在。
不過,她倒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從始至終。
“可是你總會習慣。這個社會,如果我們沒有辦法改變,那麼最好的方式就是習慣。”杜若說著,關切地望著崔天鬆。她看到他莫名的怔忪,也看到他苦思時的落寞。就像一個出生的孩童,第一眼麵對混沌的世界。
可是,他倒是聽懂了她的所說。即使,那本不是他所有的經驗。
“我知道,你向來都是苦的。這裏的一切,都與平青鎮是如此的不同。甚至於,讓你這個小小的女孩兒背井離鄉。這些,你都在習慣。”他說著,寬慰地一笑,“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左右。左右的,隻能是自己的心。”他拉著杜若的手,莫名的,突然就有了這樣的衝動。
“也許,我們都很可悲。可是命運,沒有給我們絲毫喘息的機會。”他頓了頓,“那個死去的人,他的家人,我會安排妥當。這樣起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說著,更緊地握住杜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