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夜,已經很深了。

稻田裏的蛙聲一陣急似一陣傳來,像是帶有一種亢奮,與楊善奇的興奮心情相對應;又像是在營造著一種緊張與不安,映襯著嶽欣怡的心境。偶爾響起的夜鷹叫聲會突然劃破深夜的寧靜,劇烈刺激著人的神經,使處於興奮中的楊善奇更加亢奮,也使處於恐懼之中的嶽欣怡心神更加慌亂。

嶽欣怡雖然一直學習的是生命科學專業,也從事的是生命科學研究,根本不相信世上有鬼神的說法。然而,做為一個女孩子,特別是未經世事的女孩子,心理上畢竟存在一種天生的柔弱。實驗結束後,她一直回想著黃鍵的敘述:黃鍵說他是周世坤,得了肝癌,喝了毒藥,卻根本沒有提到搶救的事情。那麼,既然沒有得到搶救,那最後的結果肯定就是死亡無疑。嶽欣怡每次想到這裏,腦海中便立刻浮現出身體蜷縮,口吐白沫,舌頭長露,眼睛圓瞪,眼白外翻的駭人情景。她會不由自主打一個寒顫,覺得腳底生出一股涼氣頃刻間傳遍全身。更像是掉進了零下四十多度的冰窖,沒有了一點兒體溫。以至於她不敢熄燈,更不敢睡覺,一個人蜷縮在牆角忍受著黑夜的煎熬。

楊善奇同樣無法入眠,但原因卻與嶽欣怡有著天壤之別。他主要是因為興奮,甚至可以說是亢奮,神經高度的亢奮。從小確立的目標,多年來的不懈努力,曾經有幾多心血付出,換回了多少次的失敗;多少次的滿懷希望,換回了多少次的無比失望;曾經多少次的潛心研究,得到的卻是多少次的灰心喪氣,這一切的一切將隨著今天晚上的實驗成為遙遠的過去,你說他楊善奇能不興奮嗎?他也在反複回想著黃鍵的陳述:黃鍵說他是周世坤,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四個孫子、孫女,老伴去世五年,本人得了肝癌,在疼痛難忍的情況下喝了毒藥。所有的這些事情肯定不是黃鍵的經曆,而是發生在其他人身上的故事。楊善奇幾乎斷定,實驗已經取得了成功。然而,此時的楊善奇也無比清醒,他清楚地知道科學要依據事實和數據說話,來不得半點虛假,更不能憑想象辦事。否則的話,很有可能會帶來嚴重的後果,說不定會臭名昭著,遺臭萬年。他心裏想著要確認實驗是否成功還有一個關鍵的步驟沒有完成,那就是調查黃鍵所述事情的真偽,隻有確認了黃鍵所述事情的存在,才能得出實驗完全取得成功的結論。

秦宇飛和霍天明也是沒有辦法合眼。他們要按照楊善奇的要求定時觀察黃鍵的身體狀況,監測生理數據,防止意外發生。因為黃鍵在講述完的一刹那睡意就立刻將他籠罩,他眯著眼睛搖頭晃腦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三歲小孩昏昏欲睡。楊善奇本來還想與黃鍵繼續交談更加深入地了解實驗效果,然而看到黃鍵的狀態隻能無奈作罷。誰知當他剛剛說出“休息”兩個字時黃鍵卻早已進入深深的昏睡之中,雷鳴般的呼嚕聲已經此起彼伏。按照實驗的規程要求,必須對實驗員的身體狀況進行十二小時的跟蹤監測防止發生意外,這項責任無疑便落到了秦宇飛和霍天明身上。

黃鍵呼吸均勻,呼嚕聲正酣。秦宇飛和霍天明一會兒測量測量黃鍵的生理數據檢查一下他的身體狀況,一會兒靜靜地坐在黃鍵身旁,羨慕地望著黃鍵。不經意間,一陣濃烈的睡意信號會從大腦傳導至眼皮,使上、下眼皮間的吸引逐漸增強,它們便在無法自控的狀態下不住地互相探尋,試探性地接觸,但在接觸到的一瞬間,又像是受到了強烈刺激一樣迅速分開,給目光讓開一條路,向黃鍵飛奔過去。

實際上秦宇飛與霍天明的心情比較糾結。一方麵,他們為實驗取得實質性的突破而高興,因為他們畢竟是項目組的成員,是實驗的參與者,實驗取得成功當然也是他們的最終目標。為了這個目標,他們跟隨楊善奇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汗,經曆了多少次的失敗可能他們自己也說不清。眼看著實驗取得了重大突破,很有可能是取得了完全的成功,他們心裏能不高興麼?可從另一方麵講,對於黃鍵所描述的情景,即便他們知道是實驗,也清楚那是黃鍵接收到別人的生物波所產生的結果,但一回想起來仍是讓他們渾身起滿雞皮疙瘩。特別是在夜深人靜的後半夜,更是讓他們會毛骨悚然。雖然這種恐怖的反應並沒有像嶽欣怡那麼嚴重,但是在他們昏昏欲睡的時候猛然想到那種場景,也會使他們心驚肉跳睡意全無。還有特別重要的一點就是黃鍵身體的承受能力,按照實驗設計,加載在實驗員身體上的電壓與電流都經過生物波轉換儀的轉換全都處在安全範圍之內,以前無數次的實驗也從未發生過什麼意外。但是,黃鍵畢竟是第一次擔任實驗員,而這個“第一次”就尤其讓人勞神、費心。人常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假如出現萬一黃鍵有個三長兩短的話,那個責任可是誰也承擔不起的。所以,秦宇飛和霍天明整個晚上都強打著精神,驅趕著瞌睡蟲的騷擾,忠實地履行著職責。

當第一聲晨鳥的叫聲響起、窗戶上鋪了一層微弱的亮光時秦宇飛和霍天明像是心裏同時受到暗示一樣忽然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們看了看仍然鼾聲如雷的黃鍵,隨即互相對望一眼雙方便心領神會,知道對方在問自己:黃鍵這個家夥,鼾聲如雷半晚上,搞得別人不得安寧,他自己倒是舒坦自在,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兩個人不約而同伸手輕輕地拍著黃鍵小聲叫著:“黃鍵,黃鍵,醒醒,黃鍵醒醒,天亮了,起床了。”

黃鍵的鼾聲立即消失了,他迷迷糊糊應了一聲翻了個身突然驚醒坐起身來,疑惑不解地望著困意濃烈的秦宇飛和霍天明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難道一晚上沒睡嗎?幹嗎不睡呀?”

秦宇飛和霍天明暗呼冤枉,心想誰倒是不想睡覺來著?還不是因為你黃鍵折騰了一晚上,把我們折騰得夠嗆,而你卻逍遙自在呼呼大睡,到頭來你睡醒了睡好了卻反過來問我們為什麼不睡覺,你說人心裏冤枉不冤枉?然而黃鍵畢竟是師兄,發生如此的狀況也是因為項目實驗,再者說守候黃鍵也是老師楊善奇的安排,能夠承擔如此的責任更是兩個人發自肺腑的心甘情願,再困、再累也不可能有一丁點兒的怨氣。

秦宇飛看到黃鍵狀況正常頓時放下心來,馬上調侃著說道:“哎,看你這話問的挺新鮮、也挺洋氣的啊,我們為什麼不睡覺,難道你還不清楚麼?”

黃鍵一怔,吃驚地問道:“喲,你們真是一晚上沒睡呀?”

“裝,你裝,你裝得再像一點兒。”霍天明全然不相信黃鍵一點兒都不知道。

黃鍵更是莫名其妙,盯著秦宇飛和霍天明看了片刻突然一拍腦門兒恍然大悟,啼笑皆非地指著兩個人說道:“你——你們——竟然——唉。”

“喲,史鎮長來啦,怎麼這麼早啊?”屋子外突然傳來楊善奇的聲音。

楊善奇同樣是徹夜未眠。因為實驗的初步成功已經足以令他激動萬分了。在冷靜下來之後,楊善奇再次將實驗過程和黃鍵的敘述進行了反複論證和推斷,得出的結論仍與之前的結論一樣沒有任何變化,根本不存在其他結果的可能。做出這樣的結論,不但沒有使楊善奇再次興奮起來,反而使他更加清醒、更加冷靜。冥冥之中,從小確立的目標,多年來的想法,無數次的失敗,無數人的冷嘲熱諷,無法計量的艱辛與付出等等等等如同放電影一般在楊善奇的腦海中一一浮現。然而想一想現在,雖說得出最終的結論還有關鍵性的一步要走,但毋庸置疑,他確信最終的結果一定會像他論證的結果那樣不會有絲毫的偏差。於是,楊善奇又拿出了《神峪鎮“再生人”統計表》和被他畫得麵目全非的《神峪鎮“再生人”分布圖》。恍惚間,幾天來的所聞所見和他以前隻能在電視節目中、死板的文字資料中、誇大其詞的新聞報道中、大人們神秘的交談中才能看到和聽到的事情似乎又展現在眼前。楊善奇在心裏對兩者進行著比較,暗暗感歎著實踐才能出真知、調研才有發言權這兩句話是無比的正確。與些同時,這幾天來的所有經曆也令他的心緒久久不能平靜,直到天色黑白交際的那一刻才感到一絲微微困意。然而,當叢林間晨鳥的第一聲鳴叫聲傳來時他的睡意又一掃而光,楊善奇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便信步走出屋子,在寬闊的院子中間慢慢轉著圈,低頭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