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北的黑與白(1 / 2)

文/鳳鳴

東之最北,北之最東。黑土之黑,皚雪之白。

短暫的冬日,漫長的黑夜。短暫的夏季,漫長的嚴冬。仿佛過了夏天便到了冬天,仿佛綠意未及褪去白霜便要急匆匆地來臨。

於是滿眼的東之北。於是滿眼的黑與白。

朔風的日子,陽光明晰時,那黑與白會略似江南或中原民間漆染的慣用圖案,不過那種圖案是整齊的黑格與白格,黑條與白條,這裏的卻是碎黑與碎白,雜亂有序,白白黑黑,皴皴染染,相互糅雜。

月光的夜裏,或是暗夜悄臨的時候,它們會變成黑白相間的版畫。

那些季節裏,到處是成片成堆的黑白。或者說,黑與自在那些季節裏無所不在。

樹須是黑的,樹幹是白的。樹底是黑的,樹杈是白的。壟是黑的,溝是白的。兩旁的田地是黑的,中間的道路是白的。有時,成根的壟是黑的,整片的地是白的。

籬笆是黑的,菜園是白的。柴禾垛麵是黑的,柴禾垛頂是白的。茅簷是黑的,簷冰是白的。順著陽光看去,家家戶戶的窗戶玻璃是黑的,夜間玻璃上掛著的厚厚的霜是白的。

車轍的幫是黑的,車轍的溝是白的。轉動的車軲轆是黑的,馬行走的哈氣是白的。

陽麵是黑的,陰麵是白的。糧庫囤子那種錐形的邊是黑的,錐形的頂是白的。高壓線路是黑的,線上的積雪是白的。隨處可見的鬆樹林子是黑的,堆積其上的雪是白的。隨處可見的樹影是黑的,白楊和樺樹的枝幹是白的。

夜是黑的,燈光是白的。茅簷是黑的,茅頂是白的。蛤蟆煙末是黑的,蛤蟆煙灰是白的。鞋子是黑的,雪地是白的。衣服是黑的,臉龐是白的。——東北人的白,不是足不出戶的白。那種白,禁得起冬日陽光的照耀。尤其在冬季,雪地的映襯下,東北的姑娘更白。仿佛油黑的黑土,專為生這白。

黑是可愛的黑,白是整片的白。

黑如鴉羽般黑,白如鴉羽上的落雪一樣白。

黑如黑龍江水一樣的黑,自如長白山頂一樣的白。

黑如東北緯度的黑土一樣的黑,白如東北的積雪一樣的白。

亙古以來就如此的黑白。

春末或者毋寧說冬末的時候,白會消融為黑,黑中會鑽出綠,綠中會開出紅的、黃的、紫的、藍的。白的是雪,黑的是土,綠中的那些五顏六色是花朵。漸漸的,那綠會褪化為黃。會有落葉鋪地,秋風飛揚,會有秋霜秋雪,漸冷漸寒。常常是未及中秋,黃又化為褐,褐又化歸為黑。

仿佛綠是過場,黑白是兩端。

秋末或者毋寧說夏末的時候,霜來了,雪來了,冰來了,凍來了。於是這黑又轉化為白,以及黑黑白白、白白黑黑、黑白黑白、白黑白黑的圖景。

冷暖往複,光陰更替,一切似乎要盡歸於黑白世界。那種靜謐中展示的世界,剽悍的與直爽的世界,滿風與漢俗的世界。那種黑得發白,白得發黑的世界。無上潔淨,無上質樸的世界。那種東之北,北之東,東北得不能再東北的人煙世界。

那個冰雪世界中,紅炭會在雪地中映出剔透的光。

不禁想起江南的黑與白,江南水鄉中那些同樣是成堆成片的黑與白。黑色的瓦,白色的牆。黑的曆史,白的是水。江南的黑是婉約的,曲幽的,促發思古之情的。江南的白是清潔的,水色的,濡軟的,與黑溫情地浸合一起。江南的黑與白,讓人想到唐風的延澤或明清建築風格的遺留。讓人想到人的黑發與白膚,讓人想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