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一(1 / 3)

臘月寒冬,官道上一行人徐徐奔著山海關行去;這一行約莫數十人,看打扮多為尋常販夫走卒,眾人挑挑擔擔,在這嚴寒中竟也透出一股熱鬧。隊伍中間是一間二人抬的小轎,轎旁跟著一騎馬的五旬老者,錦帽貂裘,隱隱有福貴之態。

是時天啟五年,南方多地旱災、蝗災,導致哀鴻遍野,饑民相食。而出了北京城,一路向北,百姓盡皆愁苦;蓋因後金軍南侵,遼東大多為滿人所占,若後金趁勢而盡,攻克山海關,而後長驅直入,大明恐將淪於他人之手;是以人心惶惶,皆有朝不保夕之感。

官道行人稀少,偶有人跡亦是自北向南逃難者,而由南向北,除了入京文書戰報外,竟一個也無。這一行商販,也著實顯得突兀。

隊伍中一頭戴氈帽的老者行至馬前,對馬上人說道:“柳爺,前邊就是張家店,張家店距山海關不過四十裏,咱們到張家店歇歇腳如何?”

馬上老者姓柳,名吉榮,是江南富戶,曾習武於三華門,年輕時江湖上也小有名氣。那頭戴氈帽的老者乃是天南鏢局的總鏢頭錢升,人送綽號金刀鐵掌,在江浙一帶經營天南鏢局已逾二十年,”金刀鐵掌,威武天南”的金子招牌叫出去也很是響亮。天南鏢局的名頭,江湖中人多少都要賣些麵子,鏢局裏四大鏢師,各個武藝精湛,處事圓滑,再加上錢升年事已高,近年來已很少親自走鏢。

柳吉榮向著錢升一拱手,道:“一切都依錢兄。”

錢升對著一挑著麵擔的夥計吩咐道:“六子,知會大夥一聲,在張家店歇一歇,燒幾壺酒,暖暖身子。”

叫六子的夥計應了一聲,將話傳了下去。

柳吉榮在馬上側了側身,對著轎子說道:“茵兒,冷不冷,咱們到前麵歇息會。”

舉目望去,已可看到張家店鎮子口迎風招展的酒旗。

酒館裏燒著紅通通的火爐,四五個人圍著爐火團團而坐,喝著五錢一碗的燒酒。酒店老板在櫃台後伸了個懶腰,哀歎年景不濟。一個三十歲左右瘦削的麻衣男子對著老板說道:“老李,你要有客人上門咯。”說完站起身,端著酒碗走了出去,斜立門外。北風嘶卷,酒的熱氣被吹得平攤開去,又馬上沒了痕跡。男子將餘酒一口飲盡,對著山海關的方向,緩緩吐了口氣。細細打量,男子朗如星月,又似山峰壁立,隻是眉頭皺起,眼中竟有無盡憂愁。

此時戰亂連連,但看張家店百姓卻打定了金軍破不了山海關的念頭,是以並無多少人遷移,從而得以保存了這鎮甸還算繁榮的景象。

錢升正領著一眾人等趕至張家店,忽然後麵馬蹄聲起。由遠及近,馬蹄聲井然有秩,絲毫不聞雜亂,渾似一匹馬放蹄飛奔一般。錢升隻覺心頭一緊,立即吩咐眾人提高警惕。回望來路,但見十多人打馬而來,轉眼已至近前。

十多匹駿馬口鼻中噴著白氣,馬上人皆為黑衣打扮,勁裝素裹,渾不覺這冬日寒冷。為首一人是個粗壯漢子,腰插單刀,顎下短須,眼光錚亮。他在馬上晃了晃頭,筋骨咯咯響了幾響,對著錢升等人喝到:“都在這吧。”

錢升在江湖上闖蕩多年,知道來者不善。為保這趟鏢,當真算得上是小心到了極點,隻是看那物事普普通通,柳吉榮卻如此重視,不免也覺得有些奇怪。

錢升對著六子使了個眼色,六子立即分開人群,走到那勁裝漢子馬前,略一作揖,賠笑道:“官爺有何吩咐?”這群人絕非官軍打扮,更談不上是尋常百姓,六子出口就叫人官爺,是給足了麵子,正所謂出口不打笑臉人,也給自己留足了後路。

為首的馬上漢子說道:“叫錢升出來說話。”

錢升心中一驚,這趟出鏢,為了避免引人注目,一眾鏢師、趟子手都做尋常打扮;眾人擔子裏更是放置了千兩黃金,萬一有個散失便準備舍棄這千兩黃金,換取那物事周全,這是暗鏢中的暗鏢。而那馬上漢子一上來便指明要讓自己說話,自然是知曉了己方來頭,恐怕這千兩黃金的幌子也瞞不過對方。

六子武功平平,但仗著口舌伶俐,鏢局一幹待人接物,迎來送往之事多由他辦理,見對方對自己不加理睬,便又說道:“官爺,我們這裏可沒有姓錢的,您老人家讓我.”話尚未說完,一匹馬飛馳而出,馬上黑衣漢子抽刀在手,瞬間奔至六子近前,一記撈月式,將六子頭頂氈帽砍下,隨即圈馬回轉,還刀入鞘,一氣嗬成。六子尚未緩過神來,隻覺頭頂涼風襲來,無盡寒意,身體不由自主得打起顫來。

錢升見狀,知道今日之事不易善罷甘休,急忙飛身搶出,對六子喊道:“還不回去!”

此時六子方才如夢初醒,慌不跌得鑽回人群中,連氈帽也忘了拾起。霎時世間就靜了下來,連馬也不再嘶鳴。轎中人察覺氣氛有異,說道:“爹,怎麼了?”聲音雖不大,卻如山泉迸出,金珠碎玉,人人隻覺耳中一陣清涼。

柳吉榮道:“茵兒別擔心,小事無妨。”

為首的黑衣漢子向轎子看來一眼,眯起眼睛,略一失神,隨即對錢升說道:“你就是錢升?”

錢升人在地上,要仰頭與黑衣漢子對答,心中一陣莫名厭倦:“正是老朽,不知閣下高姓大名,尋我所為何事。”

黑衣漢子道:“此次找你,隻為你所保的物事,你若識相,爽快些交出來,我們也不難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