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海起浮沉,曲水吟東西,江畔錫寒曲,才鬥敢笑曹。
要說天下誰最有錢有勢,沒人敢語氣篤定,可誰要是問起天下誰的才學經綸最高,天下人就都會書到用時方恨少的嫉羨說:“曲江曲寒啊,世上恐怕再也沒有人的文采比他好了”。
逝水東流的曲江邊上,一間蓑草搭建的破敗小茅屋,饑鼠繞床,寒壁百漏,這位被世人傳頌的瀚學大才子就住在這裏,據說他的才學比這幾百裏長的浩淼曲江還要浩瀚難測,可卻是次次落榜,沒一次能夠殺出文流重圍,所以,曲寒放棄了曾經自己以為抱負的滿腹才學,鬱鬱寡歡,王雄沒落。
前幾日,有人路過那間蓑草連天風刮即倒的破草屋,曲寒冷麵不語,把一張張詩情噴薄的書畫扔出草屋,甚至不回頭看一眼,路過的人,瞄了一眼漆黑如洞的破敗草屋,將曲寒所作嘔心瀝血的詩畫塞入貼身短打裏,笑嘻嘻的回家。
靠著江邊,還有間頗有規模的黃鶴酒樓,整日都有些自負墨可覆海的文生來這買醉,直到暝色四合紅霞吞天的時辰才留戀不舍的離去。
曾經,曲寒笑歎他們是天下間最無抱負理想的行屍走肉,認為是金子就總會在茫茫沙礫中閃閃耀光,幾次孫山無名後,曲寒方才知曉,自己也不過是之一罷了。
一如既往,波光粼粼的遼闊江麵上還籠罩著一大片微寒冰涼的江霧,曾幾何時,曲寒的雄心壯誌也似這般寂然蟄伏,等待著最終一次的浪比滔天,可是,哪一天他沒有等來。
江畔霏霏迷霧中,一點寒白飄飄然,如在雲端,最後,從蓋江濃霧裏走出來一位一身素白長衫的青年書生,他原該意氣風發英俊如雪的麵容盡是恥敗後的頹喪苦寞,一縷黑色發絲淩亂在他額前,緊攥著手裏最後二兩紋銀,這是他最後的一點家當,他決心妥善利用。
鞋履江邊,哪有不濕鞋,霧氣附著之後浸濕鞋麵,可曲寒沒有絲毫關心,那隻是一雙寒酸書生的破鞋而已,又有誰會關心,別人都不關心,我又關心作甚。
行完江邊,曲寒走進生意寡淡的酒樓,沒有擇座而坐,而是直接走向酒櫃,伸頸張目,仿佛在尋找什麼,一陣張望後,失心敗意的垂著頭,顧自喃喃道:“怎麼又沒有,嗬嗬,連這二兩銀子都在笑話我曲寒”。
哎,悲歎一聲後,曲寒轉身欲離。
“慢著,曲先生”,從曲寒的背影身後傳來一道稚懦的呼喊。
曲寒臉上浮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頭也不回道:“算了,我手裏隻有二兩銀子,除了最劣等的白竹酒,其他的我買不起”。
曲寒說完準備走,身後的聲音又傳至耳畔,“先生留步,我可以舀二兩銀子的女紅給先生”。
眸中濁光一閃,曲寒不離不回,定在原地,過了一會兒,說道:“真的可以賣我二兩銀子的女紅”,字字盡含心酸腸苦。
“是的,先生,您過來吧”,曲寒呆滯了一下,再次轉過身子,發現是位小童,立在櫃前還沒有酒櫃高的小孩子,估計隻有六七歲的年紀,一對旋起的小酒窩讓他的笑容看起來很甜。
緊了緊手心裏的二兩銀子,心一橫,就快步上前,把錢與酒葫蘆送到賣酒小童手裏,小童也不遲疑,拿起比他頭還大的酒瓢,踮起腳尖把身子盡量往酒壇裏靠,過了片刻,小酒童微喘著粗氣將葫蘆送回曲寒手裏,道:“先生,你的酒”。
小酒童始終不改臉上的純真甜笑,扭身接著去擦洗酒樓桌椅,曲寒此時才發覺腳麵冰涼,低頭一看,原來鞋麵上已是幾乎濕透,不足刺骨的寒意由腳慢慢上竄,打個寒戰,曲寒擰開葫蘆塞,仰頭飲,想用滾熱的酒意驅散徘徊在身體裏的寒涼。
離開黃鶴酒樓,曲寒踱步走向曲江邊上的一間不知名的簡陋風亭,不過現在的曲寒沒有資格嘲笑它,因為自己和它的處境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風亭以白石鋪成地基延伸向江邊不足十丈遠的地方,於是就有了江邊風亭,這裏很少有人來往,因為時而狂風大作會將滾滾江水將衣物打濕,所以,江邊風亭幾乎無人來。
而曲寒已是六天風雨無阻,算上今天已是連續七天來此,坐在風亭裏的石凳上,極目遠眺,煙波浩渺,碧頃百裏,薄薄的氤氳霧紗夜半悄降曲江上空,風兒吹,它便拂,可是卻始終無法離開曲江,仿佛永久的停留在那裏。
曲寒心裏有一個打算,他沒有同任何人講,事實上他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扯開束住脖頸的長衫衣口,扳起葫蘆直把葫中酒水全都傾瀉而下,咕嘟咕嘟,一陣狂飲之後,發覺葫蘆裏的女紅酒好像永遠都喝不盡,猶如曲江之水綿綿不絕。
曲寒將酒葫蘆一把按在石桌上,衣領濕了,連眼都是血紅的濕漉漉。
“十五載,整整十五載,曲寒你真是個廢物,整個天下都再也找不出比你還蠢的笨蛋,天下人盡言‘百無一用是書生’,你還死命的往裏鑽,到頭來落得這般生不如死的下場,當真是報應,還白白浪費了十五載的大好時光”,曲寒眼裏的淚幾度顫抖,卻從未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