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紅梅落白雪飄(1 / 2)

破敗煤爐上架著一隻老舊的瓷碗,碗邊微裂傾出渾濁的藥汁。嗆人的味道在搖搖欲墜的茅屋裏彌漫開來,堆疊的積雪從屋頂漏洞口滑落,激開拚命壓抑的沉默。

“吱呀!”茅屋門輕開,鼻頭臉頰凍得通紅的小人影鑽了進來。她似帶千萬分謹慎躡手躡腳地走近煤爐邊端起瓷碗,盡量避免吵醒那廂靜臥的女子。

“噝”,燒開的滾燙藥汁滴在小人兒的手背上,讓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樣的動靜,足以吵醒本就睡不踏實的人。

“毓意,你又來了……”女子強撐著身子起身,話沒說兩句便被急促的咳嗽聲打斷。

“姨娘,您先躺下。”溜門而進的小人兒,名喚楊毓意。正是楊家長房嫡出的大小姐,她趁著大年初一熱鬧得沒人注意的當口跑到西院茅屋照顧早已被人遺忘的三姨娘柳思思。

柳思思正值韶華的清秀麵容早已不複從前的芳華,瘦骨嶙峋的身板禁不起折騰。她有氣無力地半合眼睛打量麵前捧著瓷碗,不顧燙耐心吹涼藥汁的毓意。

她深陷的眼窩,失去往年的神采飛揚,卻在黯淡的眼眸中拚命映照毓意穿戴的喜慶模樣。

毓意頭梳垂髫小髻,上繞妃色綢條。正紅福繡夾襖襯得她雙頰粉紅,時下流行的喜鵲錦褲裁剪細致,一看就知出自錦都名家之手。她佩戴在胸前的平安符,象征幸福如意,更能體現楊家人對她如同嫡長女的關心。

柳思思認真地瞧著,幹涸的眼角閃出些許淚花。見毓意過得好,她便是馬上離開也能放下來心來。她蒼白的嘴唇由於放寬心,有了抹不同尋常的血色。

“毓意,把藥給……姨娘。”柳思思掩麵咳嗽,伸出枯槁的雙手欲要接過毓意手中的瓷碗。但在病中的她雙手無力,一個哆嗦傾斜了瓷碗。

毓意的手沒來得及往回縮,冒著熱氣翻滾氣泡的藥汁絕大部分蓋在她嬌嫩的左手虎口及手背處,而右手背上則飛濺到幾滴藥汁。她疼得皺了下眉,趕緊抽回手衝著雙手吹氣。沒人照料的瓷碗,“咣當“一聲敲落在滿地塵埃的地上。四濺開來的碎片,宛若不可預知的未來。

“毓意,你有沒有怎麼樣?”柳思思強提著口氣,抬手拉過毓意燙紅的手。虎口上麵撩起的水泡,驀地刺進她泛紅的眼眶。

一滴蒼然的淚水,打在毓意的手背上。毓意怔怔地看著,隻覺這滴淚比藥汁還燙。她連忙出聲安慰:“姨娘,不礙事的。毓意回房拿點兒藥塗一下就好了,您不用擔心。”

毓意扶著柳思思躺下,露出幾分同齡孩童的天真地趴在床板上,抿嘴一笑:“姨娘,您不用擔心毓意。娘說燙傷用外麵雪水敷一下,馬上就不疼。您可不要皺眉頭,為毓意操心。”

“毓意,對不起。”柳思思的心頭有著難以言說的苦悶,她的這句對不起仿佛包含了所有的情感。隨著話音未落,一口濃痰猛地湧到她喉嚨口,混合鮮血染紅了發黴的床被。

“姨娘,您還好吧?等會兒毓意給您去藥房抓點藥重新熬過!”毓意忙不迭掏出懷裏的帕子,準備擦拭柳思思嘴角的血跡。說不上來哪裏的不安令毓意有條不紊的動作出現了錯亂。

“毓意,姨娘想看外麵的梅花映雪。”柳思思話未說完便要起身,反差的動作又引起病入膏肓的她激烈咳嗽。她不停起伏的胸口卷帶陣陣洶湧的衝擊,血溢出齒縫浸濕龜裂的唇瓣,暈染白色內衫。

毓意為難地望眼外麵的景色,姨娘的這幅身子如何禁得起外麵的風雪驚擾。她靈機一動,思忖道:“姨娘,您身子不爽利。不如讓我去外麵給您摘一枝裹著素雪的紅梅,您覺得這樣如何?”

柳思思沒有再說話,而是枕著露出棉絮的發黃枕頭,微地點了一下頭。她歪著頭,貪戀地凝視毓意關門離去的背影。有些話她多想說出口,可惜上天不肯給她機會。恐是七年來的最後一麵了,從此後陰陽兩隔不能相認。

毓意走到門口,關上房門,才敢正視手上的燙傷。她白皙嫩滑的小手上,有一塊突兀的猩紅燙傷印記。她咬著牙齒掬起雪水,覆在手上。冰冷的燒灼感刺激著她,讓站在雪上的她,額頭冒出些薄薄的冷汗。

等到疼痛過去,毓意將衣袖拉下,邁著平緩的步子走到西院外麵的冬梅園。

園內淩寒怒放的紅梅,映著落積而成的皚皚白雪,分外嬌豔。亮麗的紅色花朵中央,吹拂著晶瑩的雪片。靜臥的梅偷偷盛滿雪粒子,顯得特別富有生趣。

不斷張揚曼妙身姿的雪花,對比安然釋放自己美麗的梅花,更能突出兩者迥異的風情。

毓意伸手,欲要接住恰似碎鹽紛散的雪花。卻不想暗香拂麵,吹亂雪的舞姿。她仰起頭,閉緊嘴巴,不讓自己呼出的氣流打擾這份清幽。

雪,慵懶地落在她的發絲、麵頰、手背……滿是稚氣卻不失秀麗的麵龐,突然揚起甜美的笑容。這一刻,天地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