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1 / 3)

(5)

膝蓋蹭傷後滲出一些細微的血珠,結的痂用不了幾天就脫落了,但是留下幾條深色的痕跡,像不小心被素描的碳棒畫了兩筆。大概是跌倒時摩擦地麵的力量太大,有沙土嵌到表皮裏,夏小橘並不在意,媽媽卻忍不住責怪她沒有及時清理:“你個丫頭不知道疼吧?一到外麵就隻知道瘋鬧,我看你就算腿摔掉了,都能樂嗬嗬撿起來繼續去玩。”

“那說明我樂天。”

“樂天?我是希望你別太嬌氣,不過你都這麼大了,也不能每天和個假小子似的,腿這個樣子,看你夏天怎麼穿裙子!”

穿裙子又怎樣,留長了頭發又怎樣?誰又在乎我是個男生,還是女生呢?夏小橘悵然歎息,歪倒在床上。

“也不用擔心,過兩個伏天就好了。”

是真的,還是媽媽的安慰話?她輕輕摩挲著膝蓋上粗糙的傷痕,運動場那片暗紅的跑道卻仿佛依然貼在胸口,帶著陽光暴曬後灼人的熱氣。

如果,所有的傷痕都可以在兩個伏天後痊愈,那就好了。

伏天就要來了。會考一結束,馬上又是期末考試,林柚來告辭的時候,夏小橘還有一門物理沒有考。

“我媽不是小學老師麼,也放假了,所以過兩天就送我去北京。剛剛去和市舞蹈團的老師告別,正好路過你們學校。”

說了不幾句話,考場的預備鈴就響起來,林柚寫了新學校的地址:“我還不知道去幾班呢,開學後才能分吧,記得寫信給我喲。”

兩個女孩子伸開雙臂,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大白天的,你們倆幹嗎呢?沒看到校規第九條,不許摟摟抱抱。”程朗用卷成筒的物理習題冊敲了敲夏小橘的頭,“已經打鈴了。”又向林柚打個招呼,問,“你們學校考完了?我們也是最後一科了,要麼,你可以轉一圈再過來呀。”

“沒,但我不用考,不耽誤你們考試了。”林柚微笑著揮揮手,“那,我走啦!”

“為什麼她不用考試?”

因為她要轉學了。夏小橘腦子裏轉過一百個念頭,程朗疑惑的眼神說明他對此事毫不知情,得知這樣爆炸性的消息,還怎麼考物理?“大概,美女可以免考吧。”夏小橘實在想不到什麼托辭,“所以你看我,一門課都免不掉。”

“看來你複習得不錯,還有心情貧嘴。”程朗笑著向自己的考場走去,忽然又回頭,“如果真是這樣,你本來能免個四五門的,但現在頭發太短了,估計隻能免一門了,就是下一堂,物理。已經發卷了,你還愣著,不快跑?”

不知程朗這門課考得如何,夏小橘根本靜不下心,一忽想著或者從此後林柚就淡出了程朗的生活;一忽仿佛又看到冬天他依舊走過那條林蔭路,卻怎麼也等不到想遇見的人,背影寂寥;一忽想起他剛才笑著說自己也是可以免考四五門的,是誇獎自己還算漂亮麼?做到判定通電螺線圈產生磁場方向的選擇題,忽然就忘記,要用左手定理還是右手定理。她雙手握拳支在太陽穴旁,手表的秒針在耳畔滴滴答答轉得飛快,快,快,快!催促她盡早決斷。隨便選一隻手吧,夏小橘一咬牙,如果選對了,就告訴程朗,選錯了,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周後是本學期結業典禮,上午到校領暑假作業,下午組織去附近的劇場看電影。再過兩三個小時,林柚就要出發去北京,夏小橘從辦公室抱回一摞練習冊,心不在焉,在走廊裏遇到程朗,她翕動嘴角,連一個“嗨”都說不出來。

“幹嗎木木地瞪著我,怪嚇人的。”他也抱著一摞本子,壓在小橘的練習冊上,“傻了?那多拿幾本也不知道沉吧?”嘴上這麼說著,他隻是做了個樣子,又把那一摞抱回去,問:“怎麼了,考得不好?不會是物理沒答完吧。”

“答完了,還湊合,不過一緊張,連左手螺旋右手螺旋都分不清了。”

“那怎麼辦?”

“猜一個唄。”

“還行,有50%的機會。”

“嗯,可惜老師不肯給我50%的分。”夏小橘甚至懷疑,那一天是自己的潛意識作祟,誤導記憶,就是想要選錯,便可以隱瞞林柚的去向,將程朗的未來據為己有。而他對此渾然不覺,還在說著那天的考題:“用手摸一下驗電器,就代表接地,是麼?萬一是霹靂貝貝來了,那不就成了充電了?”

夏日的陽光投射出清晰的影子,程朗笑容粲然,雙眼清澈明亮,讓夏小橘如何欺瞞。“如果能不考試就最好了。”她盡量把話題轉移過去,“林柚就最幸福了,她要轉學,所以不用參加這次期末考試。”

電影開幕前照例是校領導訓話,老校長在台上諄諄教導,邱樂陶在台下誨人不倦:“頭一次看到你這樣的人,腦袋一定是被霹靂貝貝摸到了,電糊了。”

“他當我是朋友啊,那,我能欺騙他麼?”

“不是欺騙,你可以選擇不說啊!”

“我怕他心中有遺憾,以後更放不下林柚了。”

“難道他現在跑去火車站,就沒有遺憾了,人家林柚會為了他不去北京麼?”邱樂陶嗤之以鼻,“尹老太還總說人家一個眼神就把我勾走了,現在也不知道是誰,魂都沒了!”

“我這是理智。”

“別逗了,我本來還覺得你和林柚可以競爭一下呢。”

夏小橘搖頭:“他看林柚的眼神,你注意過麼?”

“那又怎麼樣?他看你的眼神,和看我們也不一樣啊。”

“我和他稍微熟點,怎麼說也算朋友麼。”

“那就要努力晉級麼!趁林柚不在!!!”邱樂陶忽然不說話,狠狠擰了夏小橘的胳膊一下,她“哎喲”一聲,抬頭,見程朗背著大書包走進來,就坐在夏小橘斜前方的空位上,額頭和脖頸上覆著一層薄汗。

電影是《我又十八》,電視中放過若幹次了,邱樂陶打著哈欠說要回家,又嗤嗤笑著,說:“你現在可是不會走了,對吧,可以演一部《將要十八》,用不用我和某人換一下座位?”

同學走了一多半,程朗起身,給離開的人讓了兩次路,便紋絲不動地坐著。夏小橘用食指戳戳他的肩,遞過去一包紙巾,他沉默著擦了臉,過了將近五分鍾,才輕聲說:“謝謝。”

他還說了些什麼,聲音如此之輕,夏小橘要趴在前排的靠背上才能聽到。

“我走錯月台了。”他側身笑笑,屏幕折射到臉上的光線,是憂鬱的灰白色熒光。

許久之後,夏小橘才隱隱覺察到,或許程朗當日見到林柚,她卻不肯留下一個聯係方式,他才用這樣的借口掩飾內心的失落。她不止一次地回避他,而每一次他故作輕鬆地姿態,都可以被夏小橘輕易看穿。從這一天起,他開始有大塊大塊的時間用來沉默,在兩三年後學會抽煙,喝不加糖的黑咖啡。

他不知道,整場電影過程中,夏小橘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背影上。這是屬於她的秘密,少時是太需要保密的大事,到了可以風輕雲淡說往事的年紀,誰還會把這樣細微到可以一言蔽之的情節掛在嘴邊。

還有多少凝視,就這樣,沉積了,封存了。

(6)高三開學第一次模擬考試,黃駿班上有一名女生暈倒在考場上。“是低血壓還是低血糖來著?”邱樂陶本著農村包圍城市的態度,和這一班女生格外熟稔,“校醫說她精神壓力太大,但她們班同學都說她在減肥,吃得太少。因為她喜歡的那個男生喜歡沈多,人家身材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