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舉著油燈近前一看,不由臉色大變:哪裏有甚麼月下仙子,伏在桌案上的分明是一個人臉狐尾的妖怪!偌大的狐尾從裙裾底下露了出來,細細數來竟有三根!那書生心中不由生寒,全身竟沒了一絲力氣。”
“呆了半晌,書生深吸一口氣,正欲轉身輕步離去,不曾想那妖物竟幽幽回過神來,睜著一雙似醒未醒、媚而不妖的狐眼,滿含春意看向他。正是:窮生情亂遭厄難,狐妖月現動心猿。欲知書生性命究竟如何,且待小老兒明日為眾位繼續道來,今日多謝各位捧場!”
正樓上一白須老者押了一口茶,潤了潤口。接著,他便操著略帶並州口音的衡州話,招呼樓下的小廝盡快收了銀兩。那小廝一襲藍衫麻鞋,捧著一方木盤朝眾人迎了上去,行動倒也利索,顯是幹慣了這事。樓下的看客們或解囊相濟,或抽身離去,場麵一時竟比方才熱鬧了許多。
那老者也不管下方眾人議論紛紜,隻蹲坐在正樓的闌幹一角,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煙,在一片煙霧繚繞中,看著樓下木盤裏愈來越多的銅板神怡氣悅起來。
樓前是開闊的平台,有兩棵古樹參天挺立。平台聚滿了前來聽書的閑客,俱是圍在古木投下的樹蔭之下。平台外的欄杆下,刻著“禦天遊”的巨石也有幾個頑童向上攀爬。平台東側,則在假山巧峙之間、花木扶疏之處,亦有二三遠遠觀看之人。
那老者心不在此,望著木盤心裏不由念叨起來:“想不到從鄴州來此居然對了。誰能料到這等神鬼之談,竟引得大半衡州內城之人雲集於此。便是這一晌午,竟抵我平時幾日收入。想是這天一閣的風水極好,我倒是沾了它的靈氣。”
老者心中還有另一番計較,隻是眼前好生煩惱。他本欲拿了賞錢便走,可這衡州城的生意之紅火委實不凡。若是離開這裏,他又要到何處再去尋這樣一個日進千文的所在?說不得,原先的行程先擱置一旁,多滯留幾日,待這衡州城內的民眾耳邊生繭再離去也就是了。打定主意,那老者不由打量起對麵的天一閣。
他還未至衡州城之時,便聽旁人道得天一閣乃衡州城繁華之所在。此番親眼所觀,頓生感慨。但見周圍煙花巷陌,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倒是個韻事疊生、佳話不斷的場所。周遭固然繁盛,卻又比不得天一閣的光景。這天一閣雖居風塵之地,卻無一絲煙火之氣。隻是其內如何景象,卻是少有人知。
隻是在他說書的時候,陸陸續續有十餘撥人進了去。
老者走南闖北,倒是練出了雙好眼力。那進去的十餘人中,個個俱是公子王孫的打扮,綺繡寶飾,綢衣錦帽,燁然生輝,自非一般人家。老者當時不敢多看,隨即回過神繼續說書。此刻再回想起來,老者心中又起一窺樓內的念頭。
隻是那樓閣仿若置身仙境,周遭竟有雲霧繚繞,風吹不散。裏麵是何光景,竟是窺探不得。老者自知此樓定有玄妙,轉而評量起天一閣的構造。
但見眼前這座閣樓,高約數十丈,望之則感天地浩茫。聽州城之人所述,整座閣樓沒用一釘一鉚,僅靠木件之間彼此勾連牽製,又經受千年歲月剝蝕昂然聳立,不可不謂之精巧。老者見過不少名樓奇閣,自然瞧得出天一閣的樓頂為層疊相襯的如意鬥拱。至於其他精妙之處,竟是半點也看不出。
聽旁邊兩位雜役閑聊,某位進入天一閣的公子醉酒曾說過,正閣梁枋彩畫以碾玉裝為主,輔以五彩遍裝。主閣則是明三暗六之格,即從外麵看,有三層回廊相繞的明層,內部卻為六層。四根楠木“通天柱”從一樓直抵頂樓,周圍繞以廊、坊、椽、檁互相榫合。除四根通天柱外,又有一百零八根木柱,暗合天罡地煞之數,隱隱自有玄秘不可言說。
老者聽聞在東華洲之西的中洲,有一通天閣樓,乃仙家之所在,名喚“天一閣”。此閣上鄰天門,捫落星鬥,鎮九洲之靈脈,鎖四海之玄機,端得是盛名赫赫,也不知眼前這座天一閣與中洲那座有甚麼關聯。
那老者望著天一閣怔怔出神,兀的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思緒。順著聲音向遠處青石板道看去,隻見一身著白袍之人禦馬揮鞭自城北而來,所到之處人人皆是躲避不及,多有跌倒在路旁之人。那人仍是不聞不顧,去勢迅疾如風。那人胯下之馬色如霜紈,當真是銀馬白袍絕配。
那說書老者哪曾見過這般絕世良駒,不由開口讚道:“當真好馬!”
馬上白袍之人此刻離他尚有百丈有餘,老者又是低聲自語,說的更非這衡州本地之言。可那白袍客卻好似聽得這番話語一般,雙眼猛地向老者所在方向橫掃過來。這一掃,卻讓老者如置身窮東烈風之中,通體生寒,心神竟隨之所失。待老者回過神來,才發覺自身頭腦眩暈,汗濕衣襟,癱坐在憑欄下。
待老者心神恢複,再看白袍之人時,卻見流星颯踏,蹄聲宛若雷奔,竟是離了老者僅二十餘丈。路旁一幼童被蹄聲驚倒在地,嚎啕大哭,也不知閃躲,顯是懵然不知所措。兩旁之人自顧不暇,更無一人上前抱著孩童離去。看馬蹄落下之勢,當是落在幼童頭頂。那白袍之人顯然也明悟了這一點,此時已是躲避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