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這麼多人都死了!一幢樓都消失了,這麼大事兒,台裏為什麼不報道?!”
顧台長辦公室,我對著桌子後麵的中年男人咆哮。平日裏我對領導還是很尊敬的,這次不同,我不指望電視台的報道能挽回什麼,但是麵對這麼一件慘絕人寰的事故,電視台竟然保持沉默,這是對生命的漠視,對大眾的不負責任!
“小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也希望你能理解台裏的決定。”顧台長推了推眼鏡,緩緩說道,容易讓人昏昏欲睡的開會講話語氣,他是典型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上任三把火都不敢燒,不作為的領導,隻求能在退休之前安安穩穩,等著拿高額退休金回家抱孫子的人。
“那些人怎麼辦?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老婆,她……她剛剛懷孕!”我瞪著顧台長,眼圈通紅。
“我相信政府會有一個交代的,咱們電視台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要引起更大範圍的恐慌。”顧台長還是不緊不慢的說。
“顧台長,新聞工作者的責任是還大眾一個真相啊!”麵對這個不近人情的上司,潘曉也忍不住了。
“潘曉,方周,實話和你們說吧,這不是我個人的決定,是上麵的命令,我也是有心無力啊。”顧台長攤攤手,一副無奈的表情。
“你有什麼打算?”潘曉拉著我在電視台大院裏的花壇邊坐下,點了一根煙,問道。
我沒有說話,搖搖頭,找他要了根煙,點燃狠狠的吸了幾口,認識瑩欣那年,我就戒煙了,七年沒有沾染過尼古丁的肺,已經無法承受突來的刺激,我劇烈的咳嗽起來。
“那個坑肯定有問題!不然警察不會著急把事情捂住,連老顧都為虎作倀!”我喘著粗氣說。
“會不會是勝利煤礦那幫人,要錢不要命,把咱們市裏的地下都挖空了?”潘曉說道。
他分析的有點道理。勝利煤礦是這個臨洮市的支柱產業之一,雖然規模不大,年產量二十萬噸的業績也足以成為這裏的納稅大戶。近幾年煤炭價格下跌,礦上開始大幅增加產量,鬼知道這幫被煤粉熏黑了心的,有沒有回填。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這件事應該不是煤礦造成的,勝利煤礦位於小城西北,二十多公裏,就算他們再利欲熏心,也不至於挖到市裏吧?
我不懂地質,但直覺告訴我這個坑,肯定是因為地底下什麼東西被掏空了才形成的,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雖然沒有定論,但是更傾向於是地下水的原因。
北方向來缺水,尤其這座吉林和內蒙交界的小城。北郊僅有的一條小河,一年有兩個季度是斷流的,周邊農田灌溉都不夠用,更是無力供應城市生活用水,何況水質也不行。所以市裏所有的生活和工業用水,都來自地下,還包括幾個用水大戶,勝利煤礦,兩家化工廠和兩家製藥廠。
“這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有人想要隱瞞這件事!”我說道。
“這太明顯了,萬一咱們腳下已經全都是空的了呢?說不準哪天,咱這電視台大樓都掉下去了!當官的肯定要瞞啊,天天這一個坑,那一個窟窿的,老百姓都跑出去當難民去了,他們光杆司令,還當個屁的官!”潘曉說道。
“未必。”我吐出一口煙,搖搖頭說。
“老百姓不是傻子,現在人人有手機,人人會上網,這麼大的事,不可能瞞的滴水不漏。即使他們真的想用紙蒙住火,你認為他們有權限調動軍隊麼?”
潘曉無言以對。沉默了片刻,他剛要再說什麼,我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喂,你好,請問是方周先生嗎?”一個甜甜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來。除了當時身上穿的衣服,錢包和這部手機,我所有的家當已經和瑩欣一起被深埋在地下。對了,還有那台車,隻是兩把鑰匙都在那個地底的家裏。
“是我,你是哪位?”
“這裏是保險公司,如果您有空,麻煩過來一下……”
“誰啊?”潘曉見我掛斷了電話,立即好奇的問道。
我站起身,把手中的煙頭遠遠的彈出去,淡淡的說了三個字。
“封口費。”
僅僅一天半,一張保險公司的現金支票就送到了我的手上。在我印象中,保險理賠是有一套繁雜程序的。一般的理賠都是三十個工作日打底,沒想到這次,我隻花了半個小時,按了十幾個手印,簽了十幾個名,按了十幾個手印,我的瑩欣和溫馨的家,就變成了一張輕飄飄小紙片上的一串冰冷數字。
走出保險公司的大門,午後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暖洋洋的輕撫這這個世界,我卻感覺寒冷。忽然有一種感覺,我的前半生都是個夢,曾經擁有,曾經失去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如今我終於醒來,第一次看清這個世界,原來是如此現實,陌生,冷漠,殘酷。記得有句話這麼說:出生時,你在哭,身邊的人都在笑。死去時,你在笑,身邊的都在哭!開始聽到這句話,隻是感覺說的挺有道理的,一個新生命誕生,本能的對這個陌生的世界充滿恐懼,直至死亡,放開了一切,才有了超脫的喜悅。現在才發覺,這句話完全就是對我現在境遇的殘酷警告!我就如同剛剛認識這個世界的嬰兒,心在哭泣,卻感覺有許多人在黑暗中對我獰笑。而當我走到生命盡頭的那一天,已經沒有人為我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