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領你去看!”他忽然歡喜起來,捉了我的衣袖便往青石板上跑,我由他牽著,腳步踩在他身後的影子上。
繞了大半個問夕宮,才轉進一間屋子,屋子裏高高低低的摞滿了幹草,一捆一捆放的整齊,像連綿的山丘。
莫淩霽摘下牆上掛著的馬鞍,又轉身去了外頭。他含混的問了一句什麼,卻被馬兒長長的嘶吼裹了,聽不真切。
我緊跟著出去,瞬間,我便相信這問夕宮富可敵國的言論。
馬廄一望無際,大約是夜裏,隻能看到更遠處馬兒的眼睛,在月亮下閃著點點的光輝。
是把全城的馬都聚集到這裏來養嗎?這浩浩的聲勢,都足以攻破一座城池了。
他牽出一匹好馬,墨一樣的軀幹,四蹄踏雪,兩隻眼睛,一半溫情一半冷峻。
“姑娘可會騎馬?”他清朗朗的問,把手裏五彩的韁繩遞給我。
手抬起來卻沒有接,而是拂上了額角的疤。大約是八歲時,從馬上摔下,磕上一塊尖利的石頭。給我畢生的痕跡和對馬兒的驚懼。
我搖搖頭,往後退了一步,離這野性的生靈遠一些。他卻跳上馬背,一手攬過我的腰身,手臂用力,我便穩穩的坐定在他身後。
“坐好!”腿夾了馬腹,馬兒揚起頭叫的響亮,撒開四角的馬蹄,向著宮外跑去。
一路上,塵土飛揚。春日的夜裏,華燈初上,富庶的琉璃城歌舞升平。清脆的馬蹄聲響徹街道,偶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提著風燈,腳步匆匆的趕著與親人團聚。
耳旁聽到的是烈烈的風聲,卷著忽而濃鬱忽而虛無的花香。馬背上顛簸的厲害,我隻好捉緊他腰間的衣服,卻不想是滑溜溜的絲綢料子,越是用力越是抓不緊。心裏頭發慌,生怕從馬上跌下,索性將手臂環了他的腰。
他身子僵了一下,駕馭馬兒的手不知該如何放置。胸膛裏雷鳴戰鼓,濕熱的溫度從腰腹傳遞到我手上。
當時我隻是單純的懼怕,卻忘了這無聲的動作多麼曖昧綣卷,向他訴說了多少媚眼如絲的誘惑,以至於在以後很長的一段光陰裏,因著這一個膽戰心驚的擁抱,他曲解著我對他的感激之情。
大約感激與喜歡之間,過分的類似,類似到可以越俎代庖?
越往前越荒涼,月色下草木深深,看不到人煙,也看不到屋舍,隻是一種野花,躋身於荒草,開的如火如荼。
這是西域的花兒,也隻有西域的花兒,才敢在夜裏美的如此不羈。
山忽然高了起來,月亮在山頂上明晃晃的照著,入口處是一片黑黝黝的竹林。竹林裏有條小路,曲折蜿蜒像天上的七星北鬥。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縱身一躍跳下馬背,雙腳踏在綿軟肥沃的泥土上,這土地,彌漫著花香,蔓延著溫情,從一路的鮮血淋漓裏救了我的命。
山腳下百花各不相讓,在這大好的時節裏爭向綻放,遠處開的星星點點,近處開的團團簇簇,像一個一個夜裏的精靈。
無一例外,這裏種著的,都是些毒物。有些是施施然綻放花有毒,有些是花死後幹枯的根有毒,有些又是花開敗後結的果子有毒。
嗬嗬,果然,月影,琉璃城人盡皆知的毒公子。
走進這花海,四周盡是異香,雙腳沒入花叢,仿佛從蕊間生了個仙子,揮舞著斑斕的羽翅,低低的在這花間盤踞,一刻也不想離開。
放眼望去,滿目的美人麵,冰清玉潔,含蓄嬌羞。是出嫁的新娘子,紅紅的臉蛋,柔軟的腰肢。
我摒了呼吸,像個失了魂魄的肉身,一步一步的往百花深處走去。指尖撫過嬌嫩的花瓣,微涼,依依不舍。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同那日撫過發梢的是同一朵嗎?
“喜歡嗎?”莫淩霽跟在我身後,月亮將我發髻的影子投射在他肩頭。他隨手掐下一朵,水粉色,層層疊疊的花瓣,香的濃鬱,這花兒,美得有些招搖了。
“香花配美人。”他遞到我跟前,笑的認真,眼睛同百花一般五彩繽紛。
香花自然是香花,至於美人?
我亦是笑笑,沒有去接他這奉承的話。目光流轉了別處,心裏卻在想他娘親給我的品評,其貌不揚。
果然一針見血。
同為母子,這眼光總不會相差太多。她眼中的塵埃,如何便成了你眼中的珍寶?你樂於說得這謊,我也樂於不去拆穿。
可是這皮相生的再相似,我總歸也不是你心尖上的菱兒嗬。
遠處有道白光,灼灼其華,像是天上的琉璃月跌碎後散落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