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林長民:高參是門技術活(1 / 3)

個人檔案

姓名:林長民

字:孟宗

號:雙栝廬主人

籍貫:福建閩侯(今福州)

生卒:1876年~1925年11月24日

所屬派別:憲政派

專項特長:依法治國

最相似的古人:龐統

主公:袁世凱、徐世昌、黎元洪、段祺瑞、郭鬆齡

人生信條:當為治世之能臣

最得意的事:

一篇文章點燃了五四愛國運動;

幾乎構建了北洋政府最為完善的法製體係;

女兒是林微因,女婿是梁思成。

最不地道的事:

將政府的不軌行為捅給媒體

最失敗的事:

答應為郭鬆齡充當幕僚

綜合評述:

本是才子,卻做了政客。試圖把自己所學所得一一實踐於中國政治,寧願委屈自己跟不同的當權派合作。多次提倡建立《憲法》,在製憲過程中,甚至提出把勞工製度訂入憲章,理念超前。曹錕賄選徹底破壞了其政治理想,無奈之下投靠小軍閥郭鬆齡,期望能先“依法治省”,進而“治國”,書生看不透時局,可惜。

一把火燒燃“五四”

1918年夏,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國聯”籌備在法國巴黎召開善後會議,主旨無非是“嚴懲德國與奧匈帝國,重新劃分利益”,至於“維護和平、伸張正義”之說,純屬虛構。

一戰時,中華民國也曾對德宣戰,雖沒直接出兵,卻輸出幾十萬勞工在歐洲挖戰壕背彈藥,其中甄子丹飾演的“精武英雄陳真”便是勞工中的佼佼者。按道理說,中國屬於戰勝國,應該可以收複德國在山東的權益(德國強租膠州灣,還是大清那會兒的事情)。但巴黎和會上有個不怎麼和諧的聲音,小日本。日本在一戰時出兵中國山東,將盤踞在青島的德國軍隊趕跑,接下來就賴在那裏不走,要接受德國佬曾經擁有的一切。

英美諸國為了避免刺激日本,打算犧牲中國。

消息傳回國內,引得輿情沸騰,商界、學界、軍界紛紛發出抗議,要求政府代表在巴黎和會上爭取合法權益。北洋總統徐世昌滿頭是包,為了妥善解決外交事宜,特在總統府設立“外交委員會”,召集各路精英共商大計。

此“外交委員會”並不是政府的常設機構,成員也沒有正規編製,完全是徐總統迫於形勢,臨時組件,性質等於“外交幕僚團”。即便徐總統煞費苦心,民間卻不信政府,梁啟超、蔡元培等名流另發起了“國民外交協會”,意欲選派幾位草根代表、湊銀子以普通“國民”的身份,到巴黎進行監督。

1919年1月,“巴黎和會”正式召開,民國外交總長陸徵祥、駐美公使顧維鈞、南方代表王正廷、駐英公使施肇基、駐比公使魏宸祖六人帶團到了法國。列強們為了自家利益吵了幾個月,終於拿出了一個大概協議,誰都沒有正視中國代表的訴求,反而同意日本接管山東。有部電影叫做《我的一九一九》,詳細講述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中國代表在巴黎孤掌難鳴,於“和會”外圍奔走、自費到法國的梁啟超義憤填膺,通電國內媒體,4月25日,北京《晨報》披露:山東將不直接交還中國,而暫由英、法、美、意、日五國共管,以及日與英、法、意還有密約,後者將不反對日本繼承德國在山東權益的要求。5月1日,該報又發表《山東問題之警報》,疾呼南北政府:國內若再無一致之精神以對外,則此次外交之失敗,即足以亡國雲。《晨報》針砭時弊,素來敢為天下先,其社論更是招招見血,此次的《外交警報敬告國民》也不例外:

嗚乎!此非我舉國之人所奔走呼號求恢複國權,主張應請德國直接交還我國,日本無承繼德國掠奪所得之權利者耶?我政府、我專使非代表我舉國人民之意見,以定議於內、折衝於外者耶?今果至此,則膠洲亡矣!山東亡矣!國不國矣……國亡無日,願合我四萬萬眾誓死圖之!

此文悲壯鏗鏘,效力不啻一枚重磅炸彈。徹底激發了北京工人、市民、學子的愛國熱情,他們紛紛上街遊行,對政府施壓,拒絕代表簽約。

該文的作者,便是大總統徐世昌的“高參”、“民間外交協會”骨幹、梁啟超的老友——林長民。

為了說服總統,林長民還寫了一篇長稿分析實情,曆陳萬萬不能簽約,日本亡華之心不死,今天占據山東,明天就會覬覦河北!

可惜徐世昌手上無權,控製國會和內閣的皖係軍閥段祺瑞素來親日,正籌劃向日本貸款,以購買武器鎮壓南方。在段的操作下,內閣另具密電,命外交總長陸徵祥、駐日公使章宗祥、交通部長曹汝霖繞開“政府代表團”,“私下”簽約。陸、章、曹三人領命後,“有條件”地接受了一些條款。

政府無能,則國民不幸,“國民外交協會”兩大支柱——梁啟超和林長民可謂嘔心瀝血為國爭權,梁啟超在巴黎苦心呼籲,林長民在國內嚴密監視。內閣秘密指派陸徵祥簽約一事很快被林長民獲悉,他立馬將此事捅給媒體——林長民一時激憤,沒通報大總統徐世昌,曆史也就在這裏突然轉身:無產階級登上舞台,“五四運動”爆發了。北京三千多名愛國學生得知陸徵祥、章宗祥、曹汝霖三個“賣國賊”還敢回來,浩浩蕩蕩燒了曹的住宅,痛毆章宗祥。

提到“五四”,後世一般歸功於新文化運動的啟蒙。“五四精神”發軔於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人沒錯。但此次運動爆發的導火索卻因梁啟超、林長民而起。倘若沒有梁啟超掀起“平民外交”,沒有林長民的這把火,“五四”也許就不會成為一個特殊的曆史名詞,變成“五二零”運動也說不準。

待五四運動的規模越來越大,政府已經不能控製局麵,總統徐世昌卻飽受責難。

徐十分難堪,責備林長民:“你看,都是你鬧起來的!你怎麼當參謀的,我請你可是來幫忙,不是添亂啊!”

北洋親日派也煽風點火,在報紙上大放闕詞:“這回北京市民的公憤,全是外交協會林長民等煽動起來的”(《一周中北京的公民大活動》,1918年5月《每周評論》21號)。日本的駐華大使也聲稱:外交委員會委員、幹事長林長民君,五月二日《晨報》、《國民公報》等特揭署名之警告文,內有“今果至此,則膠州亡矣!山東亡矣!國不國矣……”等語,似有故意煽動之嫌。此事與五月四日北京大學生釀成縱火傷人暴動之事,本公使之深以為遺憾者……爾來北京散布之傳單,多以“膠州亡矣!山東亡矣!”為題,傳播各省,煽動實行排斥日貨。

內外夾擊之下,徐世昌保不了“高參”林長民,隻得安排他去歐洲任“國聯”閑差。政治上受到排擠,林長民在歐洲呆得百無聊賴,便以練字打發時日。

這林長民何許人?為何北洋對他又愛又恨,請他出麵參政,捅了簍子也不追究責任;為何學界對他推崇備至,舊派鴻儒梁啟超,新學幹將胡適,均以結交他為榮?如果說起他的女兒,也許稍微有點文學愛好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一代才女林徽因。

多年以後,林長民還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春天,他還沒有減去長發,不經意的點了一把火,燒燃了整個大中華。

致力於憲政

林長民,字宗孟,籍福建閩縣人,父親是晚清進士。他小時候在閩縣林氏家塾中讀書,執教的便是閩中名士林紓(擅長用文言文翻譯外國民著,代表作是《黑奴籲天錄》,即《湯姆叔叔的小屋》)。林紓學貫中西,林長民深受熏染。

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林長民考中秀才,可他對做官沒啥興趣,一心想著留洋,為了實現這一宏偉目標,他特意聘請兩位外國老師教洋文。光緒三十年(1904年)6月,林長民到杭州東文學校求學,全家搬到杭州,這年她的女兒林徽因出生。兩年後,他便赴日留學,就讀於早稻田大學政經科。

在日本留學時,林長民對“憲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認為救中國的唯一出路就是“立憲”。其堂弟林尹民、林覺民(寫《與妻書》的黃花崗烈士)參加同盟會,拉他幹革命,他頗不以為然,覺得“激進之革命,會使中國更為動蕩”。

由於家境殷實,林長民交遊便無所顧忌,其同學回憶“凡讀書交友之費,悉聽其用不少吝,一時同學多受其周濟。當日中國學生有持物向日人典質者,苟得林名帖一紙為介,其典價必較尋常為高,蓋主人知林素慷慨,即質者無力,林亦必代取償。”誰要是沒錢了,拿林長民的名片去當鋪就能換銀子,因為開當鋪的日本人都知道這林長民有錢,會主動來贖。林長民舊學功底深厚,英語日文流暢,加上性情豁達,故而朋友廣闊,立憲派梁啟超、楊度,革命黨黃興、宋教仁,連日本政客犬養毅、尾崎行雄亦是往來頻繁。

有人問林長民“你與同盟會政見不和,怎與黃興、宋教仁關係密切啊?”他回答道:“凡政治家首貴器度恢宏,黃、宋皆當世美材,豈可以政治主張不同,遂並私交而廢之?且現今國中局勢瞬息萬變,安保兩派無殊途同歸之一日,則維係私交,預留他日彼此溝通折衝之地步,未始非切要之圖。”未來局勢並不明確,現在多交朋友,將來好辦事吧。

宣統元年(1909年),林長民從日本留學回國,清廷欲將其調任中樞,特授以“翰林進士”,林婉言謝絕,回鄉造福桑梓。

林在留學界頗負盛名,返閩後官紳爭相延納。適時清廷掛出“預備立憲”招牌,各省成立“谘議局”,林長民被推舉為“議紳”,同秘書、幕僚差不多,兼任官立法政學堂教務長。

在官方開辦的政治學院裏,林長民致力普及“法治”、“人權”,學生醉心向往,舊官僚則坐立不安。福建省法政學堂監督(大學書記)鄭錫光逐漸對林不滿,後來幹脆將其免職。谘議局議員聞訊大嘩,力主“倒鄭”。

林長民卻相當豁達,告各界書自稱“危言讜論,動驚長老;蹇性窈思,難以諧俗”,意思咱想法比較多,不喜歡拍天朝馬屁,呆不下去了,並不怨天尤人。隨後,林長民與老朋友們集資辦了個“私立法政專門學校”,招納有識之士入學,自詡為“與舊勢力奮鬥”。

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發,接著孫中山在南京籌備建立臨時政府,林長民作為福建代表赴南京參加臨時約法會議。他剛在南京下火車,就聽見槍響,也不知道行刺者何人,幸虧他早年練過功夫,迅速撲倒在地,才幸免遇難。有資料認為此次暗殺事件是同盟會激進者所為,“蓋同盟會人以林夙主立憲,恐其與中山先生接近,欲殺之以絕後患也。”林長民主張立憲,同盟會向往革命,也不是沒可能行刺。

等到南北談判成功,清室退位,袁世凱任臨時大總統,林長民當選第一屆眾議院議員,兼總統府秘書長一職,相當於做了袁世凱的私人幕僚。袁世凱之所以看重林長民,是因為袁不怎麼懂“政黨政治”,他期望借林之長,對付國民黨。

國民黨是由同盟會等五大黨派改組而成,人數眾多,儼然是國會中的第一大黨,其政治綱領比較激進,主張“成立責任內閣,限製總統”。其他如江蘇都督程德全組建的統一黨、林長民發起的民主黨、梁啟超創造的共和黨則謀求與當權者合作,“期導入於憲政正軌”,為了爭取發言權跟國民黨爭選票,統一、民主、共和三黨,也合並成為“進步黨”。

後世提到“進步黨”,總認為是袁世凱的政治附庸,很難說不是冤枉了林長民、梁啟超等人。

民國初建,思想界一片混亂,所謂“民主”“共和”之高深理念,在很大程度上連提倡自己都不甚明了,剛從封建王朝爬過來的北洋軍爺們根本不理這一套。江蘇都督程德全說過“所謂政黨,都是達官貴人、留洋精英們在吵,無任何意義。”袁世凱也對黃興表示“我入甲黨,乙黨不滿意,入乙黨,甲黨不高興。如果你們一定要實現政黨政治,我讓內閣全部加入國民黨不就行了?”適時內閣主要部門均受控於北洋係,袁世凱一句話就能實現“政黨政治”,未免也太兒戲。

其實無論是國民黨還是進步黨,終極目的是“憲政治國”“法比權大”,無意臧否二者,曆史也很絕情:國民黨因狂飆突進,引起北洋極大惶恐,後因代理理事長宋教仁遇刺,被迫與袁翻臉,打響二次革命;進步黨努力折衝,搖搖晃晃維係著法律尊嚴,可被北洋軍閥們一次次利用……真應了那句話“資產階級不能救中國。”也許中國人骨子裏就精於破壞,而不擅長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