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俊清從紅林鎮調到胡水河鄉已經有兩天了,還沒有見到書記和鄉長。黨政辦公室陳秘書把他按排在政府小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裏,又殷勤地替他打掃了衛生。胡水河鄉是永平縣一個貧困鄉,離縣城一百多公裏,一條簡易公路穿街而過,塵土飛揚。鄉政府大院是臨街的一個四合院,一排老式的小木樓,是辦公室也是宿舍,副鄉長以上的幹部每人一間,隔成兩節,前麵辦公後麵住宿,普通幹部兩人一間住宿,分部門辦公。楊俊清百無聊賴地躺在小木床上,懨懨地有些情緒:幾年前,在江南大學,自己是作為學生黨員被省委組織部相中,選派到各地鄉鎮任職的,是苗子。當時,許多同學都羨慕不已,同時派到永平縣的還有唐方傑李天明兩個。三個人第三年都同時擔任了副鄉長,如今,唐方傑已是縣交通局副局長,李天明也在去年調任縣教育局副局長,都進了城,隻有自己仍舊是個鄉黨委副書記,在幾個鄉轉來轉去,離縣城也越來越遠。
其實也不能怪別人,楊俊清有時就自己琢磨:如果自己少點書生意氣,或許結果會不同。紅林鎮和胡水河鄉同屬江南省德林市永平縣,但永平縣本身就是革命老區,在江南省是老少邊窮。紅林鎮是縣政府所在地,經濟相對發達,而胡水河鄉和江北省交界,到鄰省的縣市比到永平縣城還近,兩相比較,一個象是沿海發達地區,一個象是西北落後地區。楊俊清之所以被發配到這裏,自己想應當和紅林鎮的財務大檢查有關。在紅林鎮,楊俊清是管財務和工業的副鄉長,剛剛接手才發現,財政所有許多白條,數額大小不等,按規定是不能入帳的,正好縣裏進行財務大檢查,要求規範財務製度,楊俊清不懂套路,堅持原則沒有按以前不成文的規則處理,把白條都退了回去。其中有鎮長書記和其它許多幹部的招待費人情費,雖然給鎮政府節省了一大筆開支,也得到了縣裏的表揚,卻因此得罪了許多人,明麵上沒有人和他計較,但許多人從此疏遠了他,年終考評勉強過關,領導對他也不冷不熱。楊俊清感覺沒點意思,和組織部常務副部長許永春說起,許部長嗬嗬地笑:“小楊是後生可畏啊。”這個評價似褒似貶。
許部長是當年從工大接楊俊清他們時的帶隊幹部,當時隻是幹部一科的科長,幾年時間就成了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一向對楊俊清還不錯。在縣裏,楊俊清沒有任何根基,老家在江南省寧相市鶴壽縣,那裏靠近目林湖,和德林市相鄰。目林湖是國內大湖,古稱八百裏目林。春秋末年,範蠡作五湖遊,曾到過這裏,如今蠡湖之名猶存。三閭大夫屈原行吟滄港,漁歌互答,相傳即是此湖。因目林湖逐年萎縮,漸漸地離湖心越來越遠,水退人進,圍湖造田,修了一個又一個垸子,代代繁衍,人口漸多,所得有限,加之五六十年代血吸蟲肆虐,旱澇相侵,周遭幾個縣就很凋蔽,楊俊清的老家鶴壽縣就是其中之一。但也有個好處,相傳宋朝鍾相楊幺曾經在此廣授漁民武術飛鶴拳。飛鶴拳“通之為飛”,所謂通就是舒展之意,其特點是比其他鶴拳更為形象、舒展、大方。飛鶴拳多模仿鶴的飛翔、跳躍、展翅拍擊等動作,吸氣上提似飛,常以聲助力,動作形象優美。飛鶴拳跟其他南拳一樣,身法上也講吞、吐、浮、沉,兩臂的動作較多,有如鶴翅拍擊水浪之勢。傳說是鍾相楊幺模仿目林湖的仙鶴捕魚而創,為湖區民眾強身健體、揭杆起義創造了條件。幾百上千年過去,目林湖群眾都代代相習,楊俊清也從村中老人那裏學過,堅持每天練習。
“嘀,嘀。”幾聲汽車鳴響,一輛滿身灰塵的北京吉普車搖擺著駛進鄉政府大院,從車上走下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五十多歲,曲背弓腰,老態盡現,楊俊清認得那是鄉長伍明金;女的三十多歲,高挑身材,齊耳短發,顯得十分幹淨利落,楊俊清知道那是書記黃曼菁,是前幾年提拔女幹部時一陣風升上去的,當時流行無知少女,即無黨派人士、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女幹部,黃曼菁是苗族又年輕,在縣一小教書,是最符合提拔條件的,幾年下來成長為胡水河鄉長、書記。楊俊清從小木床上起來,走到門邊又站住:他拿不準是不是應該這麼快就去見他們。在門邊猶猶豫豫了好半天,就聽見陳秘書在講自己,一陣吱吱呀呀的樓梯響,黃書記伍鄉長就已經來到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