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走莫蘭臣之後,鄒篤行是做了最壞打算的,可幾日過去也不見莫家有何動靜,鎮上一片風平浪靜,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三番五次遣人遊走各家刺探消息,可放出去的線每次收回來,也都是一無所獲。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除了愛子對自己越發疏遠,衡山的兩個弟子整日戒備,這整件事情都像是有誰給他說了個故事,自己身在局中卻是一點都抓不著摸不到。作為大家族長,他明白這種無法捉摸的危險。
隻有無知之人才會心存僥幸。
敵不動,我動。鄒篤行走出了一步險棋——提前婚禮。一夜之間,各家各院都收到了鄒家的請柬。鄒篤行邀請了鎮上幾乎所有有頭臉的人物來參加鄒秋彥和衡山女弟子俞靈筠的喜事。
當事男女心中的不安和抵觸卻是多於歡欣的。鄒秋彥像孩提時候因為同伴們笑話他生得女相而不願去學堂讀書一般,怕麵對因為自己而惹上了那許多麻煩的好友們而不願出門。他曉得這麼躲著不是辦法,他甚至知道,不論是劉三兒還是陸南英和張明遠,甚至莫蘭臣,都不會把那些事情都怪罪於他,俞師姐也說了,不是他的錯,他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可是,不是他的錯又如何?難道隻是因為被蒙住了眼睛,捅死了個人就不算殺人了麼?
“小鄒少爺生錯了人家喲。”
鵡湖邊的茶樓雅座窗口,莫二少爺橫躺在桐木的長椅上,叉著長腿,把袍子下擺卷起來堆在肚子上,往蓋在臉上遮太陽的折扇上麵吹氣玩。陸南英皺著眉頭瞧著他,顯然是不待見這魏晉風度。
“你說他該生在誰家?你家啊?!”張明遠這幾天倒是正和鄒秋彥相反,不想回自己家裏去。自從感覺自家長兄的那幫子兄弟沒把自己當回事之後,他根本不願去想他那好大哥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
“對啊!當然要生在我家才好,他要是我兄弟,便能有個能給把一家之業都拋了隻願換他一命的爹,能有個不習武藝卻肯豁出命去為他平事的長兄,還有個能幫他把事情平了的二哥!”莫蘭臣說得大言不慚卻又字字在理,“當然,還有兩個就愛瞎操心也不怕跑出來拋頭露麵管男人事情的傻妹子。”
張明遠和陸南英陷入了沉默,無話可說。心底裏,卻真有些妒恨這莫二少爺,過去就算再聽說這人分明是個不成器二世祖,扶不上牆的渾人,經此一事,他們也都看清了,二世祖的皮相之下,莫蘭臣是個真漢子,甚至可能比他們自己都要真摯。張明遠是愛聽戲聽評書的,時常也喜愛模仿戲裏的紅塵滾滾江湖快意,而莫蘭臣呢,他本就把日子活成了一場戲。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莫蘭臣自然不知這兩個正人君子心中所思所想,尤自得意洋洋。平素不占理的時候也能靠著一張嘴硬生生搞得跟占著理似的,此時占了理,儼然是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哎,你們想什麼呢,都爭了一上午了,小鄒的喜事你們去是不去啊?我看去不去都一樣,我是要去湊湊熱鬧的,這幾天老爹一直想教我接管家裏的事情,煩死我了,好不容易有人結婚,管他是誰,隻是蹭個飯總不會怎麼的。”雖然過去不怎麼跟這些書香門第的公子們一道白相,現在卻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比劉三兒或者小葉幾個還熱心地跟所謂“鵡湖會的兄弟”混在一起。
“你大哥去不去?”陸南英問。
“他去上海。”
“什麼?去幹什麼?!”張明遠敏感起來,上海可是他家大哥和那幫革命黨的老巢。
“還能幹什麼,做船廠的生意啊。細節我不清楚,反正好像是寧波哪個冤大頭給我哥和上海一造船廠的老板牽了線,大哥這次回家隻是順路呆幾天,要沒出這些事情的話他人早在上海了。”
“那就是不去鄒家的喜事了?”陸南英不滿地看了眼張明遠,要不是有個莫二少爺在,他怕是已經開始訓斥張少爺這兩天的被害妄想了。
“是啊,我爹叫我也別去。”莫二少爺坐起來,盯著陸南英直皺眉,他隻是不愛管閑事,又不是人傻,那兩人那點小心思怎麼瞞得過他。比起張明遠把什麼都寫在臉上的破習慣,莫蘭臣更不喜歡陸南英把他排斥在鵡湖會之外的態度。
“你不會真為蹭飯而去吧?”雖說因方才失態有些赧然,張明遠對莫二少爺倒是沒太大芥蒂,隻是張二少爺這張嘴一向沒什麼遮攔,就算赧然也赧然地豪邁不羈,脫口便是這麼一問。
“嘿,我憑什麼告訴你?”莫蘭臣佯裝不悅,實則並不介意,反倒挺願意二人追問,以示自己不是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而是諸葛再生一樣的厲害人物。
“若是懷揣跟鄒家複好之心,勸你還是省省吧,此事若不是你心夠寬,真說服你爹壓下了,鄒家早倒了。”陸南英皺起劍眉,“有把柄在你手上,鄒家若真感激你,就該跟衡山一刀兩斷撇清關係,如今居然還要結姻,未必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