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貝爾格勒近郊,二十一時五十九分

我看著那女吸血鬼,她身上穿著黑色緊身衣。“沒想到你還沒死,伊麗娜。”我問候她。

“那還用說。”她點了點頭,手裏搖晃著短劍。“我聽說你回來了,我必須通知我的同類,到這裏親眼瞧瞧奇事,我已經讓人去宣告新的協定了。”

我注視著她問:“你怎麼可能還活著?”

“你的意思是說,我這浮渣怎麼可能是嗎?”她大笑。“我想應當感謝你,讓我也享有永生不死的特權。自從我在吉普羅人的馬車廂中咬了你一口,許多事情變了。思索良久後,我的結論是,那是你的血,讓我比其他同類活得更長。”

禿頭的墓若泥眯著眼,說道:“我覺得這裏聚集了太多人。”他示威性地環顧四周。“一輩子裏會有多少機會,碰到六種不同的吸血鬼齊聚一堂?”

伊麗娜握緊劍柄說:“很久以前就有一次,那時你年紀還小,來不及參與。但是你肯定聽說過對抗猶大之裔的協定。隻要那協定還有效,我們就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必須團結,徹底滅絕這些狂妄自大的家夥。”她看著我,接著說,“因為她的出現,我想這協定又生效了,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那墓若泥的手仍在我身上,因此我不敢輕舉妄動,以免挑釁他再次攻擊。他現在要殺我易如反掌。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協定,然而那墓若泥似乎聽過,他瞧著伊麗娜說:“沒錯,我知道那聯盟,我十分樂意加入。”

“太好了!幾世紀來我一直留意血族會的舊有駐地,看來是值得的。我知道,有一個從我們手上脫逃了。”伊麗娜說明,同時注視著我。“你是否聽說,我就是反抗猶大之裔的首領?”

我緩緩搖頭。“我以為組織的毀滅是因為……”

伊麗娜挺身,麵帶微笑地說:“因為已經沒有秘密了。你的維克多當時對我泄漏了太多秘密,我很樂意與其他吸血鬼分享,我們決定一同擺脫壓製。”她往旁邊一瞧說,“威脅氣,變回來吧,在狀況未明之前,我們先停戰。”

那猞猁坐在後腿上,垂下頭,身體發出喀喳的碎裂聲,然後身體一再拉長,逐漸變化成人形,身上的毛縮進皮膚,變成一個一絲不掛的女人盤腿端坐在我們麵前。

我發現她兩隻前臂底下的記號,看起來像褪色的刺青。那是惡魔的封印,出賣靈魂的記號,她成為吸血鬼的代價。她換來了七年的權力。我們每個人都有類似的胎記。

“我早已得到訊息。”她謹慎地說,雙眼環視全場。“這土地察覺到,一個非常特別的猶大之裔將歸來,比起那些很久以前被消滅的任何一個都更威力強大。我們必須要有所防備,這個磨坊是她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她瞧著我說道。

我腦子裏還不斷想著馬瑞克,他顯然編造了不少故事好除掉我。他肯定知道伊麗娜一直在窺伺。他不想弄髒自己的手,或者要等到我的力量削弱之後才現身。“如果我來的消息真的傳開來了,也許還有更多吸血鬼會來。”

“更多?我們所剩無幾了。那些普通、沒有特別能力的巫皮惡早已消失,像我及墓若泥這般有天分的也很少了。在我們現在的世界,惡魔不必靠我們這些仆人來折磨人類。”伊麗娜拍走停在她肩膀上的夜蛾。“走開,逆客死,快變回人形,威脅氣已經做了。”

然而那女吸血鬼繞著圈子飛,最後停在一個架子上。她不太信賴這奇怪的聚會。

“即使已經變了身,她還是很臭。”猞猁變的女人鄙夷地說。她仍然坐在雪中不動,因為她像我一樣,感覺不到寒冷。

“我不知道,”墓若泥緊張地說,“也許這猶大之女要我們大夥兒一起出現,好一舉消滅附近所有的同類。血族會原本就擅長設置陷阱和埋伏。”

伊麗娜怒氣衝衝地說:“她怎麼可能知道,如果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協定?”

我讓他們推測商議,因為隨著每一分鍾過去,我的力量會慢慢恢複。我必須在她們領悟誰動手殺了我都一樣之前采取行動,我要一個一個解決他們,首先得殺了那墓若泥,因為他最危險。

“我相信這種事她幹得出來。”伊麗娜說,她已經沒有先前那麼自信了。“她的狂妄、自我高估已經給她帶來厄運。”

“我們殺了她之後呢?”那威脅氣想知道。

“之後就像我們來的時候一樣,和平地離開。”光頭回答。

“我同意。”伊麗娜舉起短劍。“我隻想消滅這可惡的魔女,並不想和你們為敵。至今我們總是能找到相安無事的辦法。”她轉頭看著夜蛾。“逆客死,現身吧!我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的前輩發的誓,你不遵守嗎?”

夜蛾拍動翅膀飛起,在空中盤旋。猛地一隻白貓頭鷹俯衝下來,喀噠一口咬住它。那彎曲的勾嘴一口咬斷了夜蛾的頭,再來我什麼也沒看見。那猛禽很快又消失。隻聽到沉悶的轟隆聲,一具斷了頭的屍體撞擊在磨坊前的雪地上。死亡讓她變回人形。

威脅氣大笑。“變身不是每次都有好處的。”其他人也幸災樂禍地發笑。

不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我往後一縮,逃開他的手。墓若泥往前想再抓住我,我短劍一揮,砍去他的手腕,手掉落在雪地裏,殘肢噴出黑色的血雨。

我一個前滾翻,轉身,在移動中刺向那威脅氣,她還沒從驚愕中恢複,根本來不及反應。

我刺中她的左胸,她豐滿的胸部如軟墊,妨礙我切開心髒殺死她。

她一聲尖叫,身體滑開,刀子也滑出她的身體,她寶貴的血液立即噴出。

我對吸血鬼的血一點也不感興趣,味道太惡心,但是見到血、聞到血的味道,便激起我對人血的貪婪,再次讓自己為所欲為。我的良知毫不抵抗,因為現在身邊並沒有無辜的人。

我迅速回頭瞧了一眼墓若泥及伊麗娜,然後撲向威脅氣。我手上握著短劍,刀刃朝下,好下手切開她的脖子,切斷脊髓。

一般人無法想象我的行動。如果這廢墟裏架了監視器,在熒屏上頂多看見幾道閃動的線條。隻有慢動作重播中才可能看得見我。

我以這樣的速度攻擊威脅氣,如果我太慢,她便有機會變身。她的同類善於打鬥,在於他們憑藉超自然的力量,但是為此他們需要時間。

“放開我!”她大吼,這時我已經感覺到她的身體縮小,還長出深色鱗片。她以為變成蛇就容易逃出我的手掌心!

我察覺一道黑影向我飛來,我一腳踢出。

是墓若泥想接近,但是我一腿將他踢到一旁。“兄弟姐妹們,救救我!”威脅氣絕望地呼叫,身體也正在變化。“快來……”

“我要讓你知道,為什麼該畏懼我。”我用全力刺穿她的頸項,用刀子挑開她的脊椎骨,直到它一節節斷裂。她發出最後的呻吟後,就靜止不動了。

墓若泥不讓我有喘息的機會,沒被我削下的那隻手往前閃動抓住我的臉。“下地獄吧!”他大吼。我的臉猶如被潑到熱水。他運用了絕技!能量如熱流從臉部源源不絕流入他的手指,我越來越虛弱,越來越虛弱。

他伸長手臂抓著我,讓我們之間保持一臂的距離。短劍無法碰到他的脖子,我絕望地將短劍插進他的上臂,要將他往我身上拉,好切斷他的筋肉,但是沒有成功。

“抓住她!”我聽到伊麗娜的聲音,然後感到頸後一陣刺痛。她用短刀劃破我的皮膚,似乎是要教訓我剛剛的行動。

“現在殺了她!”

我無力反抗,不管如何集中精神,手臂依然軟弱無力。伊麗娜說了些話,逐漸消失的力量讓我聽不清楚她的打算。沉重的劍在我頭上落下,伊麗娜的聲音仿佛來自遠方。

傳說在我身上沒得到驗證:臨死前,眼前並沒有閃過猶如走馬燈似的人生經曆。在這一瞬間,我試著回憶維克多的臉,想把他的影像及詛咒一起帶走。但是我辦不到。在我眼前出現的是馬瑞克,我在萊比錫見到他一身白衣,正在研讀我未完成的書。

墓若泥突然放開我,他躍起,在我眼前消失,伊麗娜的尖叫聲穿透耳膜。

她不殺我,反而攻擊了墓若泥?

為什麼她要追殺他?

我不在意他們為何互相廝殺。我現在亟需補充元氣——我需要血!

在緊急情況下不能太挑剔。

那肯定很惡心,待會兒我肯定會吐。但是現在我需要血,好讓我在下一刻鍾有足夠的能量保護自己。

我將下顎脫開,好咬出一個更寬更深的傷口,讓更多血流出來。牙齒咬進威脅氣的脖子,用一隻手按壓她的心髒,好讓更多的血流出。我喝著血,同時克製自己不馬上吐出來。很惡心的味道,一點也不能讓我感覺滿足與迷戀。那味道比較像難喝極了又非喝不可的苦藥。

然而它能給我力量,血就是血。

我飲著血,聽到聲響。我看看四周,但沒有放下屍體。聽到打鬥聲,有時是墓若泥,有時是伊麗娜的喊叫。但是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傷口再沒有血流出,我才站起來。身體仍有些搖搖欲墜,但是感覺到正在恢複。他們究竟到哪裏去了?我趕緊套上上衣、褲子、靴子及外套。我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伺機通過圖書室,潛行在迷宮般的倒塌書架間。還是不見他們蹤影,隻看見圖書室地上被踐踏淩亂的雪。

“你們在哪裏?”我吐了一口口水,想吐掉嘴裏威脅氣的血味,壓抑惡心想吐的感覺。現在還不行,還得等它發生效用。

這時我聽到伊麗娜的聲音,就在我前方不遠的一排架子後麵,手上拿著短劍在砍殺,我看不見對方是誰。

“你休想逮到我!”

“但是我可以!”我大喊,從她身後撲向她,手上短劍的刀尖穿透她的背,切開她的心髒。我轉動劍刃,聽見她的肋骨斷裂,她在我臂彎中掙紮,但是我不退讓地壓住她,抽出短劍,讓血從傷口噴灑出來。“我強過你們所有人,”我在她耳邊低語,“休想戰勝我!”我給她一擊,將劍刃架在她脖子上,用全力一抹,身體複蘇的力量讓我完成了美妙的任務。

“為維克多報仇!”

一連使出兩招,足以切下她的腦袋。她的身體又踉踉蹌蹌地往通道走了幾步,然後倒在地下,躺在地上抽搐。勝利的滋味比我想象中還要甜美。

“出來,墓若泥!”我激昂地大喊。因為聽不到聲響,我連忙穿過幾排書架,尋著足跡,追往通到廚房的樓梯。靴子在樓梯上發出砰砰聲,我進入廚房,環顧著四周。

大門敞開,我正好看見模糊的黑影躥出。

我毫不猶豫地追上,跨過門欄,然後停住。

墓若泥背對著我下山,扶起一部越野車。他依賴現代科技逃亡,不再是他化身的絕技。時代真的變了?

正要往前追上他,森林裏聒噪的烏鴉從巢裏飛起,似乎在警告有人躲在林間,正朝磨坊接近。

那些黑色密探是對的:森林邊緣出現人影,正緩緩朝磨坊走來。相當多人影。

光頭佬回頭發現了我。他臉上的恐懼,就像一頭將被追趕入陷阱的動物。如果我沒誤解他的表情,新來的不是他的同黨。伊麗娜說過:那協定把大批吸血鬼引來磨坊。或者我誤解了那威脅氣的話?她死前最後的呼叫並不是對伊麗娜和墓若泥,而是眼前這些家夥。我可以感覺到死者的兄弟姐妹正在逼近。

但是我並不覺得可怕。

一陣風吹起墓若泥的大衣一角,一個人影強有力地跳下來,落在他身後。

“馬瑞克。”我一時也呆住了。

“我們是猶大之裔。”他大吼,雙手抓住墓若泥的頸背。“我們將擊敗你們。”他撕扯下他的頭,用力地往吸血鬼的方向一拋。“看看他的下場吧!”他狂笑大吼。“你們會有同樣的結局,浮渣!”

吸血鬼的隊伍停頓下來。

馬瑞克轉過身看著我說:“妹妹,你別來無恙。”他用沾滿血的手指指著我的紅發。“你已經不再隱藏本性,我又可以叫你席拉嗎?”

他根本不等我回答,直接從我身邊走上磨坊的階梯。力量並沒有急著使用的必要。“我們在裏頭靜候,若要打鬥,在裏麵對我們比在外麵有利多了。”

我注視著那黑壓壓的一群吸血鬼。磨坊上方風起雲卷,吸血鬼從四麵八方湧來,聚集在山丘下。

我不知道馬瑞克到底有什麼陰謀。有個聲音告訴我,我應該立刻就殺了他。

他是殺了維克多的第二個凶手,第一凶手伊麗娜已經得到報應。

然而我還是跟隨他走了進去。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貝爾格勒附近,二十二時二十一分

黏稠液體湧上咽喉,我張口,讓它流出。

我吐出那如瀝青般凝結在一起的黑色的威脅氣血液,那惡心的東西啪噠一聲打在磨坊地板上。喝吸血鬼的血,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當然我是情非得已。我作嘔把殘餘的血也吐了出來,然後看著哥哥。

馬瑞克坐在火爐邊,他打開火爐蓋子添了一些木柴,讓屋子暖和了些。他一點也不急,看起來悠哉遊哉,似乎隨時準備燒水泡茶。

“你還是一樣驕傲自大。”我對他說,然後閂上大門。擁有射擊孔便占有優勢。這讓我想到,磨坊為了這種情況也被當作碉堡建造。

馬瑞克關上火爐蓋子。“我們還有時間,席拉,我估計至少還有半小時。他們一定沒料到我們有兩個人。”他彎身將手臂伸向火爐。“這是一舉消滅他們的最好時機。”

我內心交戰著。仍然有聲音要我立刻殺了馬瑞克,但是這樣一來,我就無法得知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因為我太了解他了,所以相信他很有可能還有其他的安排。“你至少和我一樣很久沒來這裏了,對不對?”

他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昔日的磨坊、宮殿、我們的權力,你還記得嗎?”

“還有想殺我的吸血鬼。猶大之裔並沒有被遺忘,縱使他們大多數隻是從祖先那裏聽說我們的故事。”我選了火爐另一邊的椅子坐下,距離我哥哥約一米。

“這麼說,伊麗娜就是領頭對抗你們的人?”

他聳聳肩說:“就算沒有她,也還有其他人。”

“而你從來沒有問過,她為什麼還活著?”

現在他驚訝地看著我,真的滿臉訝異。“她還活著?”

“我遇到她了。”我很高興,他似乎對舊日躺壓客的事一無所知。我不相信她說的話:我的血讓她不死。但另一方麵,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如果讓馬瑞克知道了,他必定當場切開我血管,吸幹我的血。

“眼前你有什麼目的?”我看著他近乎紫色的眼睛。“讓猶大·伊斯加略的最後子孫光榮戰死?你是知道或者希望他們察覺我們歸來?”

“這麼說來,經過這麼長時間之後,你還是回歸真正的信仰了?”他故意不理睬我諷刺的口氣。

我搖頭,一綹紅發滑到臉上。“你知道,我們和外麵的吸血鬼沒兩樣,我們並不比他們好,而是跟他們一樣腐朽敗壞。關於出身的謊言,說我們的祖先促使基督教勝利,根本是胡扯,那些可笑的規矩和集會改變不了事實。我們是惡魔的傑作,馬瑞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