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1)

熊月之

這是一篇讓我倍感沉重的序言。文集彙編時,鄭老師囑我作序。

收到文稿時,鄭老師已撒手西去。囑序作序,旬月之間,已是天人永隔。

回念及此,不禁悲從中來,曆曆往事,頓現眼前。

我與鄭雲山老師的因緣基於陳旭麓先生。他是陳先生在60年代初的研究生,畢業後留校執教,是陳先生的重要助手,與陳先生一起教書、編書、撰文、下鄉搞“四清”,直到1973年才調離華東師大。我是“文革”後考入華東師大的。論學問資曆,他是我的師輩,論師門之誼,他是我的師兄。我總習慣稱他老師,他總強調僅是師兄。我已記不清我們交往始於何時,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見他麵以前,已聞名久矣。陳先生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心情不快時,常會念叨鄭雲山的名字,說是假如鄭雲山不調走,情況可能會不一樣。從那時起,我就知道鄭老師在陳先生心中的分量。陳先生在世時,我與鄭老師在業務上有許多聯係,共同商量研究項目,共同參加會議,多與陳先生有關。陳先生去世以後,我與鄭老師見麵談話,中心議題也總離不開陳先生。

鄭雲山老師是中國近代史領域裏眼界開闊、功力深厚、學風嚴謹、卓有成就的著名學者。他對從鴉片戰爭、太平天國、洋務運動、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辛亥革命到五四運動等諸多專題都下過功夫,發表過一大批很有影響的論文。其中,關於戊戌時期改良派政治態度的矛盾分析,維新派民權思想特色剖析,義和團扶清口號的思想基礎梳理,孫中山對“黃禍論”的批判,浙江人文環境與章太炎“反滿”思想之關聯,或創榛辟莽,發前人所未發,或推陳出新,在前人基礎上拓展推進,均言而有征,論有新見。他對於學術界普遍關注的宏觀問題,予以高度重視,不時參與討論,比如關於中國近代史基本線索問題,近代中國國民性問題,近代民主思想問題,他都綜核眾說,融會貫通,參以己見,成一家之說。鄭老師論史,每每視角獨特,發人深思。太平天國曆史曾是學術界關注的重點,成果多,挖掘深,要將其推向前進難度很高,鄭老師獨辟蹊徑,從人才問題入手,對比太平天國領袖洪秀全與湘軍首領曾國藩在這方麵的差異,指出曾國藩在戰役指揮方麵,才能未必強於洪秀全,但是,他在重才、識才、用才、育才、薦才方麵,相當高明,遠在洪秀全之上,這是曾勝洪敗的重要原因。所論廣征博引,條分縷析,絲絲入扣,令人信服。

鄭雲山老師是浙江人,他熟悉這片土地,熱愛這片土地,極端重視搜集、研究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文曆史,取得了學界公認的突出成就。他對於秋瑾、湯壽潛、王金發等浙江名人的研究,搜羅廣,挖掘深,考證細,思慮密,立論允當,其成果為學術界廣泛征引。他撰寫的《秋瑾》傳,史料史識,都代表了中國學術界研究“鑒湖女俠”的最好水平,獲全國愛國主義優秀曆史讀物獎。他對於湯壽潛與秋瑾案關係的辨析,推翻了延續八十多年的陳說,為湯壽潛洗刷了冤屈,為曆史求得了公正,《辭海》有關詞條采用了他的成果。他關於王金發在辛亥前後史實的考訂,為全麵、客觀、公正地評價王金發曆史地位打通了道路。他參與主編的《浙江近代史》,參與搜集、整理的諸多浙江史料,為全麵了解浙江近代曆史、梳理浙江文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鄭雲山老師學問優秀,道德高尚。他對待老師,相當敬重,彌留之際,還念念不忘華東師大陳旭麓、郭聖銘等老師對他的幫助。特別是對陳先生,他敬之、愛之、助之,盡一切可能幫助老師分憂解難。為作此序,我重讀了陳先生與鄭老師的三十多封通信。他們談學問,談人生,談國家大事,談身邊瑣事,也送禮,也借錢,絮絮叨叨,一片至誠,喜怒哀樂,毫無掩飾,那是心與心的交流,情與情的交融,堪稱恩師愛徒的典範。鄭老師對待學生,視同子女,一片赤誠,授業、解惑,更重傳道。我曾不止一次受他囑托,幫助他的研究生,查找資料,解決難題。他對待朋友,襟懷坦蕩,樂於助人。我每有問題問他,他總是有問必答,熱情相助,毫無保留。我有著作出版,呈送請教,他在鼓勵之餘,對於存在的問題,也都認真指出,大自觀點的提煉、史料的征引,小至錯別字與標點符號。多年來,我一直視他為誨人不倦的老師,難得的益友與諍友。

哲人已逝,德業永存。這本論文集是鄭老師的一批學生奉獻給老師的孝心,是對老師的感恩,也是對鄭老師最好的紀念。書中許多高見卓識,許多有價值的資料,將會繼續造福於學術界。在這個意義上,鄭老師已是不朽。

2008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