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呢——難道她自己就無可指責嗎?唉,她自己明白不是這麼回事。她也有件事瞞著他,這是不忠實的行為,為此,她心事重重。她違反了他們之間的約定,還把他蒙在鼓裏。在強烈的誘惑下,她又做起了生意;她押上了他們全部的財產,一下子買進了這個國家所有的鐵路、煤礦和鋼鐵企業,現在每逢安息日,她就心驚膽戰,惟恐一不留神,泄漏片言隻字,讓他察覺。由於做了這件對不住丈夫的事,她又痛苦,又懊悔,不由得對丈夫憐憫有加。看到他躺在那兒,喝得醉醺醺、渾渾噩噩、從不疑心,她的心中就充滿了悔恨。他從不疑心——全心全意、可憐兮兮地信賴她,頭上卻高懸著一盆可能傾家蕩產的禍水,這禍水就是她放的。
“嗨——艾萊柯?”
薩利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一下子驚醒了她。擺脫了這件煩心事,她非常高興,就用往日那種甜蜜的嗓音答道:
“什麼事啊,親愛的。”
“你知道嗎,艾萊柯,我覺得咱們犯了個錯誤——這可是你的錯。我是說那件婚姻大事。”他坐了起來,肥肥的青蛙肚,慈眉善目,活像一尊銅佛;他的口氣鄭重起來了。“想想吧——五年多了。你還守著老規矩,一成不變:隻要賺一筆,擇婿的檔次就提高一檔。每到我琢磨著要舉行婚禮的時候,你的眼光又高了,讓我一回回地失望。我覺得你也太難伺候了。總有一天咱們得落個高不成低不就。頭一次,咱們把牙醫和律師甩了。也罷——甩得有道理。接著咱們甩了銀行老板和豬肉批發商的兒子。這也由他去——甩得有道理。再往後,咱們又沒看上眾議員和州長家的公子——我承認這也沒有什麼不妥。接下來是參議員和合眾國副總統的公子——做得很對,這種芝麻官做不長遠。後來你就瞄上貴族了;我記得當時咱們家的油田終於見油了——對。咱們要在四百家大戶裏麵蓖一遍,網羅一些門第顯赫、出身不凡的世家貴胄,這些血統純正的家族曆經一百五十年,具備大家風範,一百年前就除去了祖先身上的鹹魚和老羊皮襖的氣味,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做過一天苦工,兩手清清爽爽。到時候了!該舉行婚禮了吧?當然。可是不成,從歐洲來了兩個貨真價實的貴族,你馬上讓煮了半熟的鴨子飛了。艾萊柯,這可太讓人掃興了!從那以後,又是長長的一隊2你甩了兩個二等男爵,換成兩個男爵;甩了這兩個男爵,又換成了兩個子爵;子爵換成伯爵;伯爵換成侯爵;侯爵再換成公爵。艾萊柯,現在該兌現了吧!——這把牌你已經打到頭了。你把四個公爵放在手裏挑三揀四。他們的國籍各不相同;個個都美名遠揚,血統純正,譜係清楚;個個都破了產,背了一屁股債。他們要價不低,可咱們能出得起呀。好了,艾萊柯,別再拖了,別再猶豫不決了:把一副牌都擺開,讓姑娘們自個兒挑吧!”
在薩利對艾萊柯的婚姻戰略大張撻伐的過程中,她一直麵帶溫柔而沉穩的笑容。她的眼裏閃出一絲快意的光芒,那似乎是得勝時流露出的欣慰的驚詫。她用盡可能平靜的口氣說:
“薩利,要不,咱們就找個——找個皇族吧?”
真不得了哇!這可憐的人兒一下子昏了頭,跌倒在船側的龍骨板上,小腿被錯架擦破了一層皮。有一陣兒,他兩眼直冒金星,後來清醒了、才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坐在妻子身邊。他那雙朦朦朧朧的眼睛,向妻子傾訴著當年的那種讚美和愛意。
“老天爺!”他熱情洋溢地說,“艾萊柯,你真棒——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女人!你真是莫測高深,我服了。我一直以為有資格對你的規劃指手劃腳。就我!還指手劃腳呢!假如我停住嘴想一想,就能明白你的錦囊妙計了。親愛的心肝,我總是這麼毛手毛腳,沉不住氣——給我講講吧!”
這位受了奉承、喜氣洋洋的女人湊到他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個王子的名字。聽了這個名字,他屏住呼吸,樂得臉上放光。
“天哪!”他說,“你抓得真準!他開了一家賭場,還管著一塊墓地,一個主教和一座教堂——全都是他自己的產業。全都穩賺百分之五百。他的股無可挑剔,在歐洲都是數得著的金籌股產業。那塊墓地——在全世界是優中選優的:除了自殺的,其他鬼謝絕入內;真的,再說,免費埋葬期已經截止,不再優惠了。那個公園地盤不大,不過也夠用了:墓地裏麵有八百英畝,外麵有四十二英畝。這是個君主國——這一點至關重要;至於地盤大小倒是無所謂。要光是貪圖地盤的話,上撒哈拉大沙漠呀。”
艾萊柯心潮澎湃,她高興極了。她說:
“你想想,薩利——這個家族從來沒有跟歐洲皇親國戚之外的人通過婚:咱們的外孫子可以登基了!”
“千真萬確,艾萊柯——還得手握權杖;外孫子拿著權杖隨隨便便,滿不在乎,就像我拿著一把尺似的。艾萊柯,你抓得太準了。他已經攥在你手心裏頭了,是不是?跑不了吧?你沒給他留活口吧?”
“沒留。你就等好消息吧。他不是一份債務,而是一筆資產。另外那個也一樣。”
“那一個是誰,艾萊柯?”
“是西基斯蒙德一西格弗裏德一勞恩費爾德一丁克爾斯皮爾一施瓦岑伯格一布魯特沃斯特殿下,卡普雅默世襲大公。”
“不可能!你是開玩笑吧!”
“千真萬確,絕無虛言。”她答道。
他萬分激動,興高采烈地把她摟在懷裏,說:
“真是太神奇、太美妙了!這是三百六十四個古日耳曼諸侯國中曆史最悠久、貴族味最濃的一個,也是俾斯麥取消割據後很少幾個允許保留族產的王室之一。我知道那個莊園,我去過那兒。那兒有一個製繩作坊,一個蠟燭廠,還有一支軍隊。一支常備軍。步兵騎兵都有。有三個兵,一匹馬。艾萊柯,咱們漫長的等待旅途既有傷心,也有希望,上蒼有眼,我現在真高興。我又高興,又感激你,親愛的,這都是你的功勞。定下日子了嗎?”
“下個周日。”
“太好了。咱們要把這兩樁婚事按照最時興的盛典規矩來辦。要符合男方王室家族的身份。據我所知,對王室來說隻有一種形式的婚姻是神聖的,也隻有王室才配:那就是與民女聯姻。”
“幹嗎要這樣叫呢,薩利?”
“不知道。不管怎樣,這是王室的作派,隻有王室才配。”
“那咱們就照章辦事。而且——我還非要這樣辦不可。要結就按和民女聯姻的排場辦,不這樣辦就別結。”
“一言為定!”薩利一邊說,一邊高興得摩拳擦掌,“這在美國可是頭一份啊。艾萊柯,這場婚禮非讓新港那兒的人都得了紅眼病不可。”
他們又陷入沉默,幻想的翅膀飄然而起,飛向全球的各個角落,邀請所有的王公貴族和他們的家人,並且白送他們路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