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宸王朝,武佑十九年。
八月初的長安城,流火季節已過,清晨還略帶一絲涼意。一如往日,守衛打開城門時,外麵已有城郊百姓推車挑擔準備進城,車上擔裏多是新收瓜果魚肉,等著進城販賣。與往日不同的是,剛走完第一批人潮,北大街傳來馬鈴兒響,在寂靜的晨曦中顯得清脆悅耳,光聽這聲響,就讓人覺得來者心情頗好。
一行三騎慢慢走近,守衛眼尖,趕緊去報了宣武門的城門領鄒勇,倒是把鄒勇給嚇了一跳,匆匆從城樓下來,上前請安,心裏暗暗嘀咕,這老爺子這點不去上朝,怎跑這兒來了?
“下官鄒勇,拜見衛國公,給國公爺請安。”
“免禮。”衛國公也不拉韁繩,一手拿著馬鞭敲敲腦袋,“你是宣武門的城門領啊?正好,我這會子出城去接我外孫女外孫子,他們帶的東西有點多,你讓人看著點,別驚擾到百姓。”說完打馬出城,後麵兩個長隨緊緊跟著。
“下官馬上安排。”鄒勇隻覺得腦門似有冷汗流下,且隱隱作疼。“趕緊的,把兄弟們召集起來,一會兒衛國公府的車隊過來的時候,盡量把百姓隔開,一定要讓他們平平安安過了我們的地頭。”
“頭兒,這衛國公家向來講理,沒這麼橫行霸道啊,今天是怎麼回事?”守衛不解。
“他們家守禮那是因為謝大小姐不在京城,你回頭找家茶樓聽聽說書,我估摸著很快有人會開始講了。”鄒勇揮揮手,自顧跑城樓上觀望。作為土生土長的長安人,他太知道了。
衛國公晃悠著出了城,走了不到兩裏地,就看到前麵有長長的車隊過來。
“國公爺,是大小姐,我看到晴空和來鴻在前麵呢。”長隨謝平話還沒說完,就見前麵揚起漫天飛塵,衛國公打馬飛奔而去,跟著哭聲震天。謝平謝安趕緊追過去,到了車隊前麵,好不容易塵埃落地,看清眼前場景,忍不住嘴角抽搐。衛國公脖子上騎著一個跟年畫上下來似的胖娃娃,背上掛著個十一二歲不算小的姑娘,麵前是嚎啕大哭的謝大小姐。
真慘!謝安覺得再不施援手他家國公就要沒氣了。
“小的給大姑奶奶,表小姐表少爺請安。”謝平謝安請了安,對著衛國公背上是少女說,“表小姐,國公爺一大早就出城接您,挺累的了,咱是不是先回去?”
關雎朝上瞄了一眼,她弟正專心數著她外祖父的胡須呢。利落地跳下地,扯下謝大小姐手上的帕子糊到她眼睛上,“娘,快點停下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怎麼啦。”
“不是你說的,見到久違的親人要流下喜悅的淚水嗎?”謝靈雨擦眼淚的空檔還橫了女兒一眼。
“您這叫喜悅的淚水,那你讓哭喪的怎麼辦?”關雎覺得她這老娘最好就是不跟她說話,憋死她,腦電波從來沒跟人接對線過。“阿蒙,你給我下來,我們要走了,回頭把姥爺給壓壞了,看我不打你屁屁。”
“就不,我要跟姥爺騎馬回去,才不要關馬車裏。你自己一路騎馬,把我關車裏這麼久,你虧心不虧心?”關刀緊抱著衛國公的頭,死活不下來。
“行啦雎兒,姥爺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書生,我帶著刀兒回去。”衛國公掰開關刀捂著他眼睛鼻子的小手,一手抓著關刀,一手扶鞍,飛身上馬。
望著前麵明顯長高了一截的騎士,後麵整車隊的人都想撫額長歎,“形象啊形象!”
在宣武門的衛兵們如臨大敵地做好警戒準備時,出城不到一個時辰的衛國公回來了,還是騎著馬,肩膀上坐著一小孩,也不怕掉下去。城門領鄒勇在城樓上看到如此壯觀景象,直接就給定住了,好不容易回過神準備下去迎一迎,一看到路上景況,差點兒一腳踩空滾下樓梯。那是什麼?一隊囚車?好吧,那是籠子,十幾輛車的籠子,家禽野獸齊活了,就這麼雞飛狗跳地往衛國公府而去。鄒勇這會子真的是舉起袖子擦汗了,幸好,幸好這衛國公府就在城北,不然怕是這麼一路留下牲畜糞便招搖過市,宮裏都要給驚動了。
宮裏確實是驚動了,因為武佑帝找不到衛國公了。“誰讓他今天告假了?誰說他今天可以告假了?”群臣麵麵相覷,衛國公在殿上的兩個兒子都偷偷地往後躲了躲,他們也不知道老爺子跑哪去了。“馬上把他給我找來,退朝。”
武佑帝剛回到昭明殿,總管太監蘇燦就收到了東廠遞過來的信,“皇上,剛戴公公那邊回說,今天永寧侯夫人帶著少爺小姐回京,衛國公一早出城接去了。”
武佑帝氣道,“他女兒回來,用得著他衛國公不上早朝親自出城去接?這是哪家的規矩?”
“衛國公家的規矩。皇上您忘了,謝大小姐那是誰?現在太後提起她都還咬牙切齒呢。”蘇燦捂嘴偷笑。武佑帝也是偷偷一樂,“謝靈雨回來了,這京城肯定很快就熱鬧起來了。讓東廠給我盯著點兒,有什麼樂子趕緊報上來。”
“您不用等的,今天他們進城已經很是轟動。一溜兒二三十輛馬車,中間十幾輛裝著籠子,裏麵有各種飛禽走獸,關少爺從城外就騎在衛國公頭上進府的。”看武佑帝咧開嘴準備笑,蘇公公立馬加了句:“這北大街上全是糞便,五城兵馬司正著人打掃呢。”
“這個謝老頭!讓五城兵馬司的人去衛國公府支取清掃費用,往高裏要,當是朕的賞。”武佑帝敲了敲書案,邊笑邊吩咐蘇燦,“讓謝鍾旭趕緊的給我進宮,我得把他弄出去,省的謝大小姐束手束腳。這京城也該理一理了。”蘇燦躬身退出,找人去衛國公府了。
衛國公府位於京城東北方,是勳貴聚居之地,從北大街轉進得勝坊,衛國公府就位於得勝坊的九安街上,府邸規模雖與各王府不能相比,但在公侯之中已是數一數二的了。尤其是傳到現任衛國公謝鍾旭,戰功累累,手握實權,不是一般空有爵位的公侯可比。衛國公府的人走出去,下巴都能比別人家抬高三分。車隊轉入九安街,街麵鋪的是極大的青石板,極為平整,當然坐馬車裏還是有一點兒顛簸的。感覺馬車停下,謝靈雨幫關雎整整衣服,準備下車,外麵傳來關刀的大呼小叫,還有衛國公哄著他的聲音。
謝靈雨和關雎是在二門下的車,等著衛國公帶著關刀進來,謝平謝安並沒有跟著,這正外頭指揮下人搬運行李。
“爹,我們應該住到永寧侯府去的,我早就傳信讓他們收拾準備了呀。”謝靈雨看著這熟悉的府邸,有些煩惱,又有些懷念,畢竟是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關雎也有些愕然,怎麼跑外祖父家裏來了?赫赫有名的國公府,還是未立世子的國公府,夫人姨娘,嫡庶子孫哪個品種都不缺,當家主母跟她母親還有一點點恩怨,這住進來日子還消停得了?她已經開始懷念在北邊縱馬揚鞭的日子了。
“胡說,你住到永寧侯府那還有爹什麼事兒?好不容易雎兒刀兒都回來,還不讓我們祖孫親相親相啦。關定那小子又不在,如果他家的老妖婆打上門去也是麻煩,爹又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了事。乖乖聽話,住在國公府,雎兒刀兒也有表兄弟姐妹們作伴,多好!”衛國公不再作商量,直接抱著關刀坐上青油小車,“爹帶你們去看看給你們準備的院子。”謝靈雨趕緊跟吩咐了一句:“先去拜見母親。”隨後上了車。
“娘,留下貼身侍候的就行,其它人讓他們先回侯府去安頓下來,改天我們再回去看看有什麼要修繕的,趁便先弄好了吧。”關雎挽著謝靈雨的手,笑吟吟地說,“總歸是姥爺疼惜,怎麼都要住一陣子,這樣好不好?”
“都聽雎兒的。”謝靈雨拍了拍女兒的小臉,車外麵原本跟著走的晚照都已經出去安排了。
與其它府邸相比,衛國公府也是相對清淨,衛國公長年征戰,除了夫人歐陽氏,衛國公妾侍不多,生了孩子的也就兩個,其中一個還過世多年,就是謝靈雨的親姨娘。衛國公兄弟二人,在太夫人過世之後,遵太夫人遺命,兄弟倆分了家,二房另府別居,如今舉家在西南任上。妻妾少,又沒有妯娌之爭,歐陽氏在衛國公府一人獨大,兒女媳婦奉承著,孫子孫女陪伴著,小日子過得多美滋。偶爾出去參加宴請,也是被人吹捧著,出則香車寶馬,入則眾星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