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文半躺在榻上看窗外的風景,雖然眼前的秋意多少有些蕭瑟,可他的心情卻是極好的。
他的名字裏雖然有一個“文”字,卻從來都不是什麼溫文爾雅的君子。隻有很少的人知道,他從小活下來不容易,極為不容易,所以他看待生命、看待生活,都有一種常人無法品咂的味道在裏頭。
他知道自己在這個世上生活是多麼的沒有安全感,從小到大也不知多少次的在夜裏夢到那些眼前的血腥,於是突兀又驚恐的醒來。
隻是在清靜園裏呆慣了,這種不安全的感覺終究淡了一些。或者是那清靜二字所具有的能力,又或者是那個有著重瞳、麵上冷漠的人給了他一些難得的慰藉,他偶爾真的會忘記自己六歲前的人生,覺得自己大可以這樣安安穩穩、輕輕鬆鬆的活下去。
可直到那煙火大盛的一夜,那些翻滾的記憶再一次把他吞噬。他記起自己當時的掙紮與驚恐,想起自己活下來有多麼的不易,於是他靈魂的溫度毫無預兆的降低了一些。
最開始從園子裏衝出來,他還隻是想著如何營救師父他們,以免自己頭腦中那些血腥的畫麵再次重演。可漸漸的越走越向神都,他的頭腦中便有一些旁的心思滋生了起來。
因為這裏有一個人,一個讓自己親眼見到全家人被血腥屠戮的人。
今年的秋色來的有些快,城裏城外的葉子都開始泛起淡淡的紅色,江自文揉著傷腿上的經脈笑嘻嘻的看著,覺得那些葉子的血紅越濃鬱,他的心情便愈加暢快開心。
染了淡淡血色的葉子上開始彌漫起淡淡的血腥味兒,那些或明或暗的紅色也越聚越深,給人一種快要化作液體滴落的錯覺。
這個秋天,似乎注定了有血色會飄零。
心情很是輕快,江自文很自然的端起身旁案幾上的藥碗,大口大口的喝掉。
藥很苦,但是他並不介意。他希望自己的腿快些好起來,畢竟如今作為一個瘸子,他能夠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些。
他的心裏或許早就有了一番計劃的藍圖,他想一步步的實現自己心中的祈願,在京都這片幽深幽深的大海裏。
或許表麵上他有些嘻嘻哈哈的大大咧咧,可一旦認真起來,他卻是那種為了達到目的能夠不擇手段的人。比如說在滁州城門時他設計弄斷了自己的腿,比如說在前兩天裏他設計讓江寧的病情加重了一些。
想著如今那位小王爺正在江寧的房裏說些關心的話,江自文就愈加神清氣爽起來。
他咕咚咕咚的喝著碗裏的藥,藥汁已經進肚一半,他的神情卻猛的一變,右手猛地放下藥碗,嘴裏的那口藥也像吐血一般吐了出來。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隻知道自己太過大意了些,方才喝下肚的那兩口味道已經不大對勁兒,自己竟沒有嚐得出來。
麵色在忽然間轉變的有些陰沉,江自文開始扣自己的嗓子,希望能將方才進肚的兩口藥吐出來。
“不用那麼費力,那藥從嗓子過便會產生效力,即便你如今吐出來也不會有什麼幫助的。”李隆基推門進來,時間恰到好處的就如同已經在門口潛藏了許久。
“你讓我喝了什麼?”江自文麵色不善的看向他,發現自己說出話的嗓音有些沙啞。
“注意你的措辭,”李隆基麵帶微笑,外表光鮮的模樣十分符合自己小王爺的身份,“不是我‘讓’你喝了什麼,那碗藥是你自己喝下去的,與我沒有什麼幹係。若是非要質問的話,‘你給我喝了什麼’要更好一些。”
“我怎麼得罪你了?”江自文的雙眼有些力度的看向李隆基,聲音更加沙啞。
“我不是傻子。”李隆基忽然走了進來,隨意的關上了房間的門,又去關那扇用竹子撐開了半扇的窗,聲音仍舊不溫不火,“昨日知道她病後,我就拿牌子請了宮裏的禦醫來瞧,而後又開了新的方子,這事情你也知道的。但你不知道的是,宮裏的禦醫很厲害,這世事在咱們眼中或許混沌著,可是在他們看來,不過是一次切脈的事兒。”
門關窗閉,屋內的光線便有些暗淡下來,空氣中還帶著湯藥的苦澀味道,混在這秋日的微微肅殺中,頗有些奇異。
江自文眯了眯眼睛,不知是為了適應著光線,還是因為李隆基嘴裏的某句話已經讓他動容。
李隆基的臉上帶著胸有成竹的微笑,那種微笑讓江自文很是不舒服,有種衝上前去將其撕碎的衝動。
但江自文沒有那麼做,因為他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而且像他這般從死人堆裏逃出來的人也十分的清楚明白,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
“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已經知道,我也看出了你對自己小陰謀得逞的得意勁兒,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這是神都,這是京城,這是相王府的府邸。我們這些人玩弄的層次,遠遠要比兩碗藥調來調去高級的多。”李隆基穩步走到江自文麵前,緩慢卻穩定的將腰間的佩劍抽出,橫在了江自文的脖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