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刀斧劈柴的摩擦聲單調的重複著,天邊沉沉的暮靄預示著一天又將結束,無衣一身土灰色的短褐,柴火的煙灰蒙了一臉,他默默地蹲在夥房的角落裏,麵對堆積如山的柴火,心中愈發急躁,被冠軍侯隨後一聲“吆喝”差遣到北軍屯所的夥房已有三個多月了,每天重複著砍柴、生火、洗碗這類在他眼裏看來雞毛蒜皮的小事,前路遙不可及,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對他而言究竟還要挨多久,別說刀槍箭羽,他連劍鞘的邊兒都還沒挨過,他的血海深仇、他的殺敵之誌,此時似乎離他太遠太遠。
“喂,小孩兒,去!把你砍的那些柴火全搬到灶台那邊兒去,我們準備生火做飯了!”不知什麼時候,夥頭從他身後冒了出來,懸膽鼻、闊方臉,皮膚黝黑發亮,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粗聲粗氣地使喚他。無衣轉過頭朝對方啐了一口,惡狠狠地嚷道:“不準叫我小孩兒!小爺我才不是什麼小孩兒!”賭氣地把斧頭往樹樁上狠狠一扔,正欲起身,卻被夥頭一把揪住了領口:“嗬呀?!小屁崽子雞屎粒子還不服管了,你不是‘小孩兒’是什麼?是大老爺們兒嗎?那好……”夥頭拎雞仔兒似的單手就把他懸空拽了起來,另一隻手伸向無衣的下盤,一臉譏誚的笑,“那就讓爺爺俺驗一驗,看你小子的毛長全了沒有!”無衣又羞又氣,雙手雙腳在空中毫無章法的亂抓亂蹬,卻始終無法掙脫對方的束縛,更近不了他的身,倒引來了周圍一群人圍觀訕笑。此時的無衣縮起脖頸像隻鬥敗的小公雞,狼狽的模樣惹得旁人又是一陣哄笑。
“快放開他!”無衣聽見背後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脖子上那窒息般的束縛感頓時消失了。
“嘭”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眼見周圍所有的軍士們都慌忙拱手拜禮,異口同聲地喊“拜見侯爺”,無衣自然知道來人是誰,可他並不理會,自顧自掙紮著起身,背過來人走到柴垛邊,泄憤般提起斧頭看向身前的一根枯木,木屑飛揚地撒了一地。夥頭見狀正欲上前嗬斥,卻被霍去病伸手攔下,隻見他身後現出一個青年的影子,他從霍去病的身影走到人前,一雙劍眉斜飛入鬢,不似長安男子細長的眼睛,眼廓圓潤有神,身形略比霍去病矮壯魁梧,勻襯有力,高挺的鼻梁,眉骨突出,眼窩略微凹陷,皮膚黑黃粗糙,配上一身雕工精細的鎧甲戎裝,看得出是常年征戰在外的世家子弟。他揚了揚眉,摘下頭盔露出緊束的高髻,快步地走近無衣。隻見他斜過身子俯瞰著無衣的臉,滿心好奇的上下打量著,朗聲笑道:“侯爺,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個小子嗎?”他的聲音透出春風化雨的清爽率直,抬手揚起馬鞭的尾子,在無衣的腦袋上敲了敲。
原本就是滿肚子憋氣的無衣哪裏還經得起這番逗弄,他猛地伸手拽過對方的馬鞭,順口照著對方的胳膊就勢一咬,卻感覺自己像咬了一塊石頭,對方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倒是自己的門牙被磕得又酸又疼。“小兔崽子反了你了,居然還敢咬人了?!你特麼是狗變得嗎?”被咬的男子尚未開口,從旁的夥頭厲聲吼道:“看老子怎麼教訓你!?”說罷就掄起拳頭準備“招呼”無衣兩下。卻被男子單手擋住他的來拳,眉頭微蹙,不悅道:“說說看,你倒是誰的老子?他的老子還是我的老子?”
夥頭頓時泄了氣,慌忙陪笑道:“不敢不敢!校尉大人,您家‘老子’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李廣將軍,借我一百個膽兒我也不敢認的呀!”夥頭粗人一個,不懂辭令,心下慌張開口閉口稱“老子”,心胸狹隘者,尚以為他的言辭中有揶揄譏諷之意,隻是李敢在軍中呆慣了的,自然知道普通軍士不過來自貧下百姓,質素不如期門軍或羽林軍那幫選自六郡的良家子弟,倒也不去較真。僵持之下,一旁冷豔旁觀的霍去病終於開了口:
“別玩了,成紀(注:李敢是),別忘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他靜靜地走到無衣麵前,不同於上次見麵時他一身戎裝披肩的樣子,此刻一襲月白深衣常服,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在一群灰頭土臉的軍士顯得愈發突兀。他越過李敢,俯下高大的身子頗具深意地盯著他倔強的小臉,又是一陣沉默,無衣也不出聲,被他盯得有些發慌張,隻能麵無表情地抬起眼皮朝他翻翻白眼,手裏繼續重複砍柴的動作。一旁的李敢拚命憋笑,無聲無息地退到霍去病的身後,等著看場好戲。
“看來,你似乎對我相當不滿啊。“去病玩味著無衣臉上那股別扭的絕境,腦子裏浮現出的竟是一個被踩著了尾巴的狗崽子,勾得他的好奇心也一下竄了上來,忍不住也想去逗弄一番。然而,無衣並不理他,對於眼前這個人,他心裏固有的崇敬和崇敬,在被他徹底“擺了一道”之後就消失得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怨恨和嫌惡,他曾經在夢中無數次演練過與匈奴人兩軍對壘,浴血搏殺、狼煙四起的場麵,甚至癡盼著有朝一日可以跟隨這個人的背影一通出征的畫麵,被他的一句話就抹得幹幹淨淨了!他早已對眼前的人恨得牙癢癢了!
“有什麼心思就說出來,憋在心裏可是會生癔症的。”去病直起身子,懶懶地甩開深衣寬大的袖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