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發忿張的血脈,原始的野性促激著無衣策馬疾奔,雨點般密集的馬蹄聲,紛踏而至,熊熊燃燒的火把,在黑夜中劃過一道道灼灼華彩的光輝。皋蘭山脈匈奴的營帳突然在夜色的沉寂中驚醒,漢軍的奇襲像如奔湧的洪流無可抑製。無衣跨著青龍,同路博德一起朝著火光衝天的方向俯衝而去,戰鼓擂鳴、旌旗獵獵,喊殺聲、哭號聲,混雜著刀光劍影交錯碰撞的火星,如濃雲密集般從四麵彙聚在敵軍的營壘。草垛上依稀可見的零星火種,熄滅的篝火堆上殘留著木條串子烤肉的鮮香,仍然冒著微微的熱氣,空氣裏飄蕩著酒肉的香味,營帳裏的族人,自夢中驚醒的一刹那,卻被巨大的黑色馬蹄一腳踩在腳下,身體憑空被捅出了幾個血窟窿,筋骨斷裂,鮮血沿著傷口的邊緣汩汩地往外流。
王帳上空金頂上高懸的三道灰黑相間的狼皮筒子,被風吹得瑟瑟發抖,折蘭王眼見腳下跪倒的一大片瑟瑟發抖的族人,帳外躺著的是盧候王的半截屍體,聽信使來報,他的頭顱已經被漢軍割下,掛在王帳的金頂上,越過飄飛的狼皮筒子,天靈蓋上已經積起了一片厚厚的霜花,此刻他的內心無比懊喪,他自恃是金戈鐵馬的天生戰士,自軍臣單於起就是身受首領信賴的一員驍將,即使在伊稚斜單於弑兄篡位後,單於為避嫌削奪他的部落與子民,迫使他屈居休屠王之下成為一個小小的部落王,他也從未改變了為部落與族人的生存而戰的決心。
數十年遊獵打仗的戎馬生涯,以鐵血的手腕鎮壓征服反抗自己的異族百姓,燒殺擄掠,最大限度地搶奪他們的財物、糧食乃至女人孩子充作俘虜,已然成為了滲入骨血的永恒信條,他們是翱翔天際的雄鷹,是機敏詭詐的虎狼,那些漢地的平民百姓也不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羔羊,從來隻要被踐踏征服的份,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蒼鷹折翼、虎落平陽的一天,那些習慣了被征服被踐踏的中原人反過來用他們最善駕馭的鐵騎、最擅長的騎兵戰術,將自己打地落花流水,難道偉大的昆侖神真的因為血腥與暴行,冥冥之中真的不再庇佑他虔誠的信眾、忠誠的仆人了嗎?一想到這裏,稍顯老邁的折蘭王不由心生恐懼,接到河西走廊北麓五小王國被全殲的消息不過半日,他們以為漢軍鏖戰過後必要稍事休整,他們以為還有充分的時間開拔南下,趕赴休屠王召集的祭天司禮,尊貴的部落王要向昆侖神虔誠獻祭,請求偉大的神靈保佑他們贏得勝利,如今看來,是再也趕不上了……
折蘭王的眼瞼肌肉不自然地抖了抖,趴伏在地的子民或殘或傷,臉上、身上到處可見斑駁血跡,他的王子、王母、相國、督尉都已被生擒,如今隻剩下他勢單力薄如喪家之犬。帳外漢軍奏起的戰鼓聲聲催耳,大朵大朵亮得刺目的火光在低空飛掠,單薄的荒原突然變得生動起來,變成了一幅忽明忽暗、火光衝天的流動巨畫,折蘭王分明聽到帳外陌生的馬蹄聲開始變成有節奏的踢踏,飽含震懾與警告意味的囂叫聲此起彼伏,伴隨著有節奏的口號,那是他聽不懂的漢語。折蘭王感到寒風吹透棉袍,異常陰冷,他的手、臉和背心明明被汗水漚濕,剛想解開銅扣透透氣的時候,又會被一大片火光投射的陰影完全罩住,使得他又回到陰冷之中。
終於,他抹了抹額上油量的汗珠,顫微微地抬起手指使隨侍的親信:“告訴帳外的漢軍,本王要見一見他們的統帥……”他所指的自然是霍去病,狹路相逢勇者勝,勝敗乃是兵家常事,漢匈雙方對峙多年,無數次交手對戰後自然對出類拔萃的將領們印象深刻,自他追隨軍臣單於與周亞夫、李廣、程不識這類的漢軍名臣老將對陣博弈,後又有衛青、韓安國、公孫敖後來居上,但也都是經曆無數戰役的淬煉與打磨,不知何時憑空冒出這樣一個令人膽寒的年輕後生,如雷鳴電閃般劃破了草原的夜空,迅疾、詭譎、冷酷、決絕,快如閃電、捉摸不定,在茫茫荒原狼群般神出鬼沒,是所有族人心中如鬼魅惡魔的一樣的存在,是族中薩滿口中從天而降的妖邪。盡管他不願意承認,但現在被逼到絕境的鐵一般事實在提醒著他,妖邪已然降臨,蒼靈迎來末日,這個魔鬼強大無邊的法力,已然超越了昆侖神的法力,神靈都已無法再庇佑他虔誠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