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村裏的青年(1 / 3)

三兒和二片子是在己卯年逃出的龍王梁,那一年的龍王梁很冷,糞池子都凍得結實。其實,三兒到死那天都不知道“卯”字咋樣寫,算農曆年的法子是耗子頭交給他的。耗子頭姓賈,叫什麼卻沒人記得,人們隻管他叫“耗子頭”,隻因他的五官太紮眼,至於大名誰還顧得上?耗子頭沒有正經營生,每天走到誰家門口,低著頭就進去東家長西家短,捱到飯點了,湊到炕頭上把眼珠子放在人家飯桌上滾。都是鄉裏鄉親,也不多一口少一口的,索性就加雙筷子。可誰家也不曾想,耗子頭就這麼一路混了過來,龍王梁的地方靠山吃山,從古來就沒出過半個地主老財,誰家都不寬裕。耗子頭混得久了,就不招人待見了,誰家也不再讓他上桌,再進來就拋個半窩窩頭,或者直接插了門。處處招人白眼,耗子頭也不計較,反正好死不如賴活著。  到了丙子年,耗子頭跟著龍王梁幾個愣頭青後生上了趟口外,卻就此換了扮相,再回龍王梁已經穿的人模狗樣。學起城裏的大戶人家,推倒了土胚窯,改了磚瓦房,出來進去還有駝腰的後生跟著,咧嘴一笑還能看見兩顆金牙。

村子裏人摸不清門道:咋,他撿著金元寶了?還是先頭跟耗子頭一起出去的後生道破了天機:耗子頭是做了龜奴。  武城口可是個好地方,走西口,進北平,誰不經過這裏?在武城口最多的就是黃米店和大車店。龍王梁的人把窯子稱為黃米店,窯姐兒稱為黃米,之所以這麼叫,是說窯姐兒像黃米一樣黏糊,因此龍王梁的女人說起“黃米”,那多是嫉恨的。男人去逛窯子找窯姐兒,叫晾黃米,鄉下晾完了黃米要做糕,做成了糕那就更黏糊,男人逛完了窯子,那就更離不開窯姐兒了,賣力氣賺來的苦命錢往往過一宿就到了窯姐兒的懷裏。武城口的窯姐兒身價不同,越年輕價越高,她們招呼的多是來往的過客,露水姻緣。不過武城口這地方,迎來送外,啥人都有,但凡有些姿色的在這裏多半都呆不久,從懷來、北平來的大館主相中了哪個就會高價買,窯姐兒們也樂得離開,到了懷來、北平伺候的多是長官和商人,賺得多是一個,再一個誰願意把身子總是交給髒了吧唧的過路人?這裏接客的姑娘,多都是大奶******,拚得是氣力不是容貌。當然,每個店裏也會有幾個撐場麵的,那價錢自然也會高不少。

耗子頭他們先頭離了龍王梁,也沒有在武城口待多久,去口外碰了一鼻子灰以後,才又折了回來。後來,耗子頭認識了武城口當地的混混,經介紹進了一家叫“群仙書院”的窯子,先做跑堂的,因為多年練就的二皮臉、狠性子和會來事兒,很快就做到了龜奴。等耗子頭回龍王梁的時候,已經是“群仙書院”掌櫃的最得力的幫手。  村裏人了解過耗子頭的經曆,再見著他就像碰上了瘟病,離得遠遠的。姑娘家連聽到他的名號都會趕緊起開。龍王梁不怕邪的隻有賈茂,不躲著耗子頭,還點頭哈腰把他請到了自家炕頭上,幾盅白酒下肚,賈茂跟耗子頭交了底。原來,賈茂是要耗子頭帶著他家三小子也去武城口闖一闖,見見世麵。  “哥啊,你都這麼說了,做兄弟的也不能推。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知道我現在武城口幹啥嗎?明白人說明白話,兄弟我幹的是抬不起頭來的營生,說難聽的也不怕,黃米見著我們,也會吐唾沫的。”耗子頭兩盅酒下肚,從腦門到脊梁都是紅的。  “既然兄弟你這麼說了,我也不拐彎抹角的,你拾掇的啥營生,我知道。

”賈茂笑著說,“可眼麵前啥時候了,皇上都沒了,天底下亂套了,村裏頭這點兒地,年景好了能收上兩筐山藥蛋,雨水少點兒,這就完球了。三兒啊我就托給你了,該打就打,該罵就罵,管好管壞給口飯吃就行。我不像村裏那些人,窮得褲襠開了沒錢補,還充大頭,管它啥營生,活著就行。”  聽了賈茂的話,耗子頭露出了嘴裏的金牙,舉起酒盅,“哥,你這話實在。”  說著話,挑起門簾,三兒端著一盤野菜進來了,菜放桌上,轉身要走。賈茂一欠屁股,手攥住三兒的襖領子,一把把他提溜回來。  “這就是我們家三小子。”賈茂抄起鞋來在三兒屁股上拍了一下,“叫叔。”  “叔。”三兒衝著耗子頭叫了一聲,聲音很低,跟他的眼睛一起飄在炕前的爐坑板上。  “哥,三小子的摸樣不賴呀!一點兒都不像咱龍王梁的後生啊!”耗子頭笑了笑,“就是還有點兒怕生!沒啥的,跟我出去兩年,以後肯定比我有出息。”  三兒悄悄瞅了一眼耗子頭,心想出去兩年回來就這樣,他才不稀罕呢!雖說就十七八歲,三兒也知道耗子頭幹的不是啥好營生,賈茂跟他商量的時候,他也不大情願。二片子後頭知道了,沒少跟三兒鬧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