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鐵騎兒(一)(1 / 2)

“國泰民安福永昌,興隆正利同齊祥,協益長裕全美瑞,合和元亨金順良。惠豐成聚潤發久,謙德達生洪源強,恒義萬寶複大通,新春茂盛慶安康。”

一向春風滿麵的春意樓老板陸二爺臉上,近幾日冬雷震震,烏雲沉沉。

“這是那小先生說的?”

夥計弓腰垂首,老實道:“是,那小先生說,這八句詩裏任取兩三字,都是響當當的好店名兒。”

“俗氣!”陸二爺從鼻子裏哼了聲。向來座無虛席的春意樓,今日隻剩了稀稀拉拉幾個過路的茶客。本來短粗的眉頭,硬是擰成了個死結。

“昨兒也沒見這麼少人——”

夥計眼神向外瞟了瞟,更加小心道:“據說今兒小先生要講《金鼓名將傳》的最後一回‘穿雲箭傳奇’,說的正是當年的三箭定西關的羅晉羅大將軍。”

“風魔了!都風魔了!”

陸二爺煩躁地踱了兩步,咕咚喝了一大口茶,白瓷茶杯在檀木桌上重重一頓,氣急敗壞道:“走!去泰豐源!”

正值冬月,大雪紛飛。

泰豐源在京城城南湧金口,三教九流彙聚之所。不過是個兩層的茶館兒,掛著幅破舊的青幌,在鬧市各色彩門歡樓中,十分的不起眼。街道上穿著褐衣襤襖的下層平民摩肩接踵,不時有兩隻雞撲騰著飛出來,又被人呼喝著捉回去,留下一地雞毛。地上厚雪被踩得漆黑。

陸二爺拿香帕掩著鼻,氣不打一處來。“這種醃臢地方,那些王孫公子也來?”

及至了門口,才發現門口都是踮著腳尖往裏瞧的人。別說進去聽了,怕是連泰豐源的門檻都邁不過去。

正氣鬱間,從門口聚著的人堆裏擠出一個熟悉的臃腫身軀來。那彌勒佛似的胖子抬袖擦了擦臉上擠出來的一層油汗,喘著氣兒四下張望,像是在找什麼人。

“老何!”

胖子聽見有人叫他,驟然吃了一驚,見是陸二爺,臉上頓時露出一個誇張油滑帶著點自得的笑意。

“原來是陸二爺!今兒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陸二爺依舊是端著陽春白雪的清高架子,哼了聲道:“泰豐源的名兒如今在這京城上下可不是如雷貫耳,在下怎敢不來瞻仰瞻仰?不料貴店好生氣派,在下竟是一隻腳都邁不進去。”

老何笑哈哈道:“哪兒能!京城第一茶樓的老板來了,我這小店哪有不奉座之理!來來來,勞煩二爺屈尊,胖子給您開道叻——勞駕,讓讓,讓讓叻!”

老何帶著陸二爺滿頭大汗地擠到書場前麵,招呼著夥計勻出來個凳子給陸二爺坐。雖看不慣那凳子的簡陋,但看著那水泄不通的氣勢,陸二爺還是皺著眉坐了。

書場上一桌,一扇,一驚堂木,卻是沒人。

見到老何進來,有人不耐煩嚷嚷道:“這都等了三刻鍾了,小先生還不來?這書是講還是不講了?!”一片應和抱怨之聲如潮,老何擦著汗,張臂陪笑安撫道:“馬上到馬上到!定是雪大,路上耽擱了。列位客官甭急,小店每人免費奉紅糖薑湯一碗!”側過去,又繃著張黑臉指使小夥計去門口看看人來沒有。

陸二爺百無聊賴,四下裏張望。這泰豐源茶館,著實簡陋。頂上的琉璃瓦瀉下朦朧天光來,四麵八扇窗戶拿透光的白棉紙糊著,狹小的書場上燃著一大盆炭火,屋子裏倒是暖烘烘的,光線卻不甚好。相較於一樓人擠人人挨人的混亂,二樓倒是清爽括整許多,想必是專門辟出來給有身份和銀子的人坐的。三扇屏風隔出兩個包廂,正是聽書最好的位置。其中人俱是錦衣華服,陸二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卻因逆著光,看不大真切其中人的模樣。

館中人聲鼎沸,忽然聽到一聲大叫:“哎喲,哪裏來的小叫花子!——誒誒,說得就是你呐,還擠!”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說話那人身量頗高,估摸著是站在凳子上,拎雞子似的拎起一個瘦巴巴的小個子來,那小個子穿著身臃腫的大棉襖,一手抱著個鼓囊囊的袋子,一手抱著個小箱子,半張臉都陷在那碩大的棉襖中,雙腿亂蹬,甚是滑稽。眾人哈哈大笑,老何卻急得跳腳,撥開眾人喊道:“放下放下!——麻煩讓讓——哎喲喂我的小祖宗誒,您可算來了!”

近處幾人仔細看了兩眼,樂嗬道:“喲!不是小先生!”

老何猶嫌那小先生個頭小擠不動,一把將他抱了起來金剛一般幾大步衝衝衝了出去,將他擱在書場中央。

陸二爺這才看清楚這小先生的模樣,心中大為吃驚。

原來這小先生,果然是個“小先生”!

看他身量不足,眉眼秀氣稚嫩,至多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十二三歲能講古講得名動京城,不免叫人難以置信。陸二爺心道,恐怕又是個被拐了出來賣藝的娃兒。隻是唱戲練把式的小孩多了去了,出來說書的少年卻不多見——起碼得記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