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白玉堂已經感覺到,這個名叫卓越明的人找他絕不是為了彈琴說樂。他的直覺是,卓越明這樣頗費心思地找他,一定是有與彈琴說樂無關的事情。彈琴麼,隻是一個由頭兒。再則,這個名叫卓越明的人,絕不是一個尋常人物。單單看他的豪華的馬車,和那一身價值不菲的行頭,此人一定有著很大的背景。以衣貌識人,往往是命中率很高的一個生活經驗。
兩個時辰之後,白玉堂趕到了聽月樓。他把坐騎拴在了聽月樓門前的一塊拴馬石上。聽月樓的門前,站著兩個衣著整齊的茶博士。兩個茶博士躬身向白玉堂致意。這個地方,白玉堂並不陌生,三年前,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拚殺,白玉堂與盧方徐慶蔣平,曾經在這裏擒獲過三個作惡多端的江洋大盜。他仍然記得,他的刀劈出,砍斷了那個外號叫雲裏飛的大盜的手臂之時,雲裏飛慘烈的叫聲,和那因為疼痛而扭曲的麵目表情。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呀!
白玉堂進了門,一股暖風撲麵吹過來。與門外寒冷的天氣果然是兩個世界。白玉堂怔忡了一下,真的驚訝了,隻是三年不來此處,聽月樓已經今非昔比了。宮裏的裝飾,富麗堂皇,金銀燦爛,可謂豪華之極了。客廳裏,整齊地放著三個鍍金的大炭火盆,廳裏便是熱氣逼人了。
(富貴豪華總能超出我們的想象,讓人瞠目結舌。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的人,比比皆是。寫到這裏,談歌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一支兒歌:大雪飄飄落,我鑽柴火垛。看你窮人怎麼過?那……真是對富貴的誤解呀!)
一個漂亮的侍女款款走過來,向白玉堂深施了一禮,微笑道:“您是卓先生的客人吧,卓先生在二樓等您呢。”
白玉堂“哦”了一聲,便點點頭,侍女就在前邊帶路,白玉堂跟著她去了二樓。侍女穿著很華麗的粉色拖地長裙,她的溫雅舉止,很像是從江南征集來的出色的歌妓。在聽月樓這個高消費的地方,侍女們都是極出色的。
(當然,若放在當下,找這樣檔次的侍女服務,價錢也是不菲的。)
二樓是幾個雅間。能包下這樣雅間的人,當然都是一些有錢人。雅間麼,都是富人休息遊樂的地方。(讀者大概都沒有聽說過,進門隻要一碗刀削麵吃完就走人的三輪車夫,或者賣青菜的小販,會包一個雅間?)走廊裏裝飾得比一樓還要豪華。牆上都是些花花綠綠的高級掛毯,上麵刺繡著各種山水或侍女圖案,呼之欲出,活靈活現。侍女引領著白玉堂進了一個雅間。卓越明正坐在裏邊等他。一張寬大的茶桌上已經焚起了兩炷香,兩張琴已經放在了那裏。旁邊垂手站著兩個亭亭玉立的侍女,白玉堂微微笑了:“卓先生,我真是不明白,如果真是為了一支曲子,您大可不必在這裏邀我。比如說,您可以找到我住的悅來客棧中去呀。”
“這樣做就已經有些唐突了,怎麼好再去您住的客棧裏去呢?”
“那您這樣做就不感到唐突了嗎?”白玉堂笑問。
“您的意思是……”卓越明似乎有些尷尬。
“我的意思是,既來之,則安之。”白玉堂臉上沒有表情。
卓越明微笑著,卻再沒有說話。便讓侍女看座看茶。
白玉堂脫去長袍,交給已經等在一旁服侍的侍女,侍女把長袍掛到了檀木衣架上。白玉堂就與卓越明對麵坐下。
白玉堂冷眼盯著茶桌上的兩張琴,他看得出,這絕對是兩張價錢昂貴的古琴。
卓越明笑道:“這是兩張古琴,至少有兩百多年曆史了。白先生是行家裏手,一定識得呢。”
白玉堂點頭稱讚:“果然不錯。如果再推測一下,論其顏色與工藝,或許它們應該是盛唐時期宮廷裏的樂器。不過,我還看得出,卓先生邀我前來,大概並不是為了說琴。您如果有什麼事情,希望您直言道來。我們在這裏說琴,果真是太破費了。”他盯住侍女手中端來茶具和點心。他上樓時看了一眼這裏的消費價目表,這裏每個時辰需要花費二十兩銀子。二十兩銀子,應該是大名府城內的普通市民一家數口一年的開銷呀。所謂花樓一支曲,百姓半年糧,在這裏決不是一句虛言。
卓越明笑道:“既然您已經來了,還是不要計較這些,我還是跟您彈完那支曲子再說吧。”
白玉堂擺手:“不忙!您還是開門見山吧,我是一個急躁的性格,您絕不是因為這支曲子才找我的。”
卓越明笑道:“如果我真是一個琴友呢?”
白玉堂搖頭:“您不是,看您的裝束,您應該是官府中有一定職位的官人,看您的神態聽您的談吐,您應該是一個恪奉職守例行公事的人,基於這兩點,您是不會有閑暇來跟我彈琴論曲的。當然,凡事也有例外,但是您不會。您的神態現在有些心不在焉,比如說,剛剛您的目光中露出一種非常憂鬱的神色,也證明您的心思並不在琴上。您有很重的心事。如果再讓我推測一下,這心事已經讓您有些魂不守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