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夜色中一縷微光顯現,將不遠天際一溜白雲鍍上薄薄金色曦光。
王忠嗣的內衫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行進間拉拉扯扯,很不舒爽。他皺眉一夾馬腹,馬匹聽命加速往前頭疾奔而去,晨間的涼風透過垂領外袍吹進內裏,王忠嗣嘴唇都開始泛出青色。他用發白的手指抓緊韁繩,終於趕在暮色還未消散前,回到驛館。
小六縱身輕飄飄迎至跟前,牽過馬韁,“將軍,胡鳳清正在您房門前候著呢。”
王忠嗣會意點頭,咬牙運氣騰身而起,從窗子翻進室內就地一滾,悄然攤在地上動都動不得了。
房前人聲傳來,“王將軍還沒起身?”
“回大人,將軍這幾日勞累,想是醒得遲了。”王敏之正在門口應對。
胡鳳清腦內生疑,戎馬日子過慣之人,該當早起才是。他麵上卻依舊和氣,甚好說話,“唔,快些伺候你家將軍起身吧,用過朝食也好快些動身上路。”
“是是,大人先請。”
王敏之眼瞅胡鳳清連同兩個解差下樓轉彎看不見衣角了,才迅速推門閃身進到王忠嗣房內。
“將軍!”王敏之見王忠嗣直挺挺和衣攤在地上,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欲將人扶起,可王忠嗣塊頭有他兩個大,哪裏用得上力氣。察覺將軍體溫很不對勁,王敏之轉而伸手探脈,脈象浮顯,將軍身子虛得厲害。
“將軍,將軍!”王敏之又連喚數聲。
王忠嗣迷迷糊糊拽散自己的外袍,口中命他,“扶我去榻上。”
“將軍,您身子乏力,多休養幾日才好行路。”
“恩,你去開方子叫胡鳳清遣人為我抓藥。喚小六來。”王忠嗣聲音極低極快說道。
他撐著最後的神誌,與小六一番交代,這才放任自己陷入昏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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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琳心滿意足一覺醒來,看見娟兒紅著臉守在榻旁,起初並沒在意,想起昨夜王忠嗣叮囑過的話,忙催道,“娟兒,快,打包些吃的,咱們邊趕路邊吃。”
“是,娘子。”往日跟朵解語花似的娟兒今日情緒異常低落,口中呐呐應著,將清好的包袱往案上一擱,照著吩咐出門去了。
嶽琳瞄著她無精打采的背影,並不作聲。
上一回隨大軍行進,嶽琳坐在馬車裏骨頭差點顛散了架。有過這層經曆,此回雖路途遙遠,且忙著追趕前頭王忠嗣一行,嶽琳仍不敢讓車夫駛得太快。
啃著幾隻熱騰騰的粗麵饅頭,嶽琳瞅向心不在焉歪在車內的娟兒,她手中拎著包胡餅,眼神渙散,正發著呆。
“娟兒,”嶽琳提起話題,“你說爹爹如今是惱著我呢,還是擔心我?”
娟兒從她那一徑沉默中回神,愣了有會兒,才溫吞回說,“……都有吧,娘子,……將軍可派人送信回去了?”
嶽琳點頭。
“老郎君知道您一路有將軍護著,多少能放心些。”娟兒這才如常地安慰嶽琳。
“是嗎?那你又在擔心什麼?”嶽琳朝她的方向稍微探身,望著她問。
“娘子,我……”
見她吞吞吐吐,嶽琳索性問道,“說吧,怎麼回事?你昨夜睡在羅五房中?”
娟兒紅著臉點頭,“恩。”
“那羅五呢?他在哪兒睡?”嶽琳加重語氣接連又問,“是羅五欺負你了?他好大的膽子!”
娟兒連搖頭帶擺手,整個人慌慌張張,“娘子,不是的,不是……”
“那到底怎麼回事?”磨磨蹭蹭欲言又止,讓人好生心煩!
“娘子,羅五他,受傷了。”
“什麼?”嶽琳心中一震,下意識接話,“怎麼傷的?”
娟兒湊近嶽琳身前,小聲回說,“我過去沒多久,他突然叫我留在房中,自個兒竄了出去。回來的時候半邊袖子全是血,粘在胳膊上拉都拉不下來。”
嶽琳沒有料到會從娟兒口中聽到如此一番消息,即使已得王忠嗣提醒,可事情來的如此之快,實在出人意表。
她感覺得到自己此刻的心跳正在不斷加速,整個胸腔連帶著都振動起來。這才離京沒走多遠,迫不及待就要動手,簡直目中無人,有恃無恐!
嶽琳的不安如此明顯,麵上卻不動聲色,問娟兒,“你給他包紮過了?”
娟兒點頭。
“好,我知道了。”嶽琳掀起車簾,從一條縫裏傳話出去,“師傅,把車再趕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