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月餘,唐軍終於到達了預定地點。大軍歇下來,還未開始紮營。
王忠嗣通身盔甲,從戰馬上躍下地來。他眺望了一會兒遠處終年不化的雪山,又環視一圈近處蜿蜒變化的深穀。
這個時候,近黃昏,天黑得說快也快,總還有些時辰。
夕陽餘暉偏心地籠罩一方天地,西麵雪山被映照得剔透玲瓏,近在眼前的深重山穀,卻越發沉悶逼人。
河西新城,這個地方王忠嗣並不陌生,卻總感覺一份難言的神秘埋伏其中,叫人無法參透。隻有戰鼓擂起時,拋卻這點兒微不足道的困惑,才顯得心安。就這已足夠了。
王忠嗣將小六留在原地紮帳篷,自己走到杜將軍跟前請命,“將軍,允我帶五百騎先行打探虛實。”
此次領軍主帥鄯州都督杜希望,玄宗跟前力挺王忠嗣複出。
“忠嗣,我方人馬充足,敵寡我眾,先不要冒險。”
“一為打探虛實,二來,我方將士多為北地豪爽男兒,性情激越,隻怕不弄個切實心內難安;再一個,敵方主將坌達延,我與他交手多次,此時他必然料定我軍立足未穩,不敢出擊,乘他毫無準備之時獲得的情報最為準確。”
杜希望略微沉吟,準了。
王忠嗣率領一波輕騎,沿著穀間一彎河流快速奔襲。吐蕃先鋒部隊正在兩個峽穀轉彎處戒備,以防唐軍直麵新城城池。
此處海拔三千米左右,河流、草場、峽穀、山脈層次排列,層間溫差大,植被各又不同。
座下馬匹在狹窄的道路上跑動,喘息聲較平時沉重許多,將士們不得不輕抬身體減少戰馬負重,以免過早驚動敵人。
幹燥的風迎麵拂來,王忠嗣暗忖,三月內必須破城,否則夏季多雨時節來臨,拔城不易也。
距離敵營越來越近,已經清楚望見營中做飯燃起的炊煙。
王忠嗣抬手,馬靜人噤聲,招郭子儀上前,王將軍吩咐,“我等正麵挑釁吸引敵人,你帶一隊人馬繞到後方,弄清楚做了多少人夥食,確認主帥是否坌達延。”
郭子儀領命,王忠嗣又向李光弼強調,“傳令下去,此次隻為打探虛實,天黑前必須回轉,絕不可戀戰!”
“是。”李光弼依言傳令。
王忠嗣高舉戰刀,揮手間,數百勁騎挾疾風之勢闖入吐蕃駐守營中。
果然如王將軍所料,吐蕃軍才收到消息不久,唐軍兩個峽穀開外安營紮寨,大家夥正等著炊事班開飯,吃飽喝足好好休息一晚,待明日大戰。
豈料,一轉眼,一群唐軍居高臨下扛著軍刀騎著戰馬,厲眉眥目闖了進來。
吐蕃軍手忙腳亂疏於應對,頓時,叫王忠嗣幾百騎攪了個人仰馬翻。
王忠嗣目的達到,召集隊伍回轉,臨去前,給吐蕃主帥留了幾句話,“坌達延老朋友,好久不見,王忠嗣特來打聲招呼。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戰場上見!”
坌達延被親兵護在中間,站在主帳外破口大罵,“他媽的王忠嗣,你就是個王八羔子!老子香噴噴的晚飯被你掀翻了鍋底,他娘的肚子空空誰睡得著?睡不著明日怎麼打仗?你個狗/日的怎麼不在東陽呆著呢?又跑過來幹什麼!!”
於是,唐軍整裝待發,不多日,三萬軍立破吐蕃先鋒部隊,直抵新城城下。
自去歲南入吐蕃兩千裏,斷貢絕交以後,吐蕃屢次扣邊,唐軍西線護衛國土,正義之師得勝,乃人心所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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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孑晨風中,嶽琳已站了個把時辰。
她慶幸今日隻用送葬,她和王忠嗣回京的時候,正好錯過了為惠妃娘娘停靈哭喪。
不,如今該稱呼一聲“貞順皇後”了。娘娘仙逝,皇上悲愴欲絕,追封惠妃為後。
惠妃活著的時候,一生都在追尋此道榮光,死後輕而易舉得到了。這算含笑九泉嗎?
皇帝陛下此舉,對娘娘究竟情深意重,還是冷酷殘忍呢?
再愛,李隆基也不過彌補平生一抹虧欠罷了。
這個時候,還有人乘機拍馬屁,請求以皇後待遇給惠妃發喪入陵。
皇帝思索再三,沒有應準。
一個寵妃,三個親生兒子,嶽琳不曉得,皇帝心裏,孰輕孰重。
惠妃的死因是個全天下不可說的秘密。
三王含冤而逝,惠妃終日惶惶,心虛不能度日。在宮裏頭不是拜菩薩,就是跳大神,搞得烏煙瘴氣也不得安寧。
心病還須心藥醫,以命抵命,惠妃娘娘九泉之下也就安神了。
做了虧心事,惠妃是被自個兒嚇死的。
所以說,人,膽子不夠大,千萬別幹對不起良心的事。
天還沒亮,嶽琳就起了身,進宮跪了又拜,拜完還得哭上一哭。排著隊折騰一輪,才被趕到宮外禦道兩邊候著。
皇帝和惠妃的子女們再一次悲痛告別,而後由重臣扛幡布打頭開道,所謂“重臣”,以李林甫丞相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