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琳的腦海中,李林甫曾經隻是個陰暗的輪廓,裴府壁影下,行淫/穢之事的齷齪形象;東陽路途中,控暗殺之舉的幕後操手。如今,朗朗乾坤之中,一步一步,勾全了麵貌。
汲汲鑽營晦澀難明的李中丞,今時今日,已總攬滿朝文武大事,逼人權貴賦予的得色傲意,在他身上展露無遺。
他昂然闊步,邁至王忠嗣將軍麵前,笑得不懷好意。
“李丞相。”王忠嗣先行了一個下官之禮。嶽琳伴在身側,亦旋然輕微拂身。
李林甫笑意襲滿雙眼,似乎很滿意這夫妻二人在他麵前俯首矮身。
“王將軍,才授了一方兵權,可喜可賀啊。”李林甫笑著恭喜。
“為國敬忠,誠惶誠恐,不敢言喜。”王忠嗣回得也很簡單。
“王將軍切勿謙虛,如今太子已定,固本強基,王將軍到了前方定然再無隱憂,建功立業更進一步,想來不在話下。”
李林甫這句話,明槍暗箭,攻擊力明顯。王忠嗣諱莫如深,掛著一臉無辜狀況外表情,訥訥回望李丞相。沒有吭聲。
李林甫立定了半刻,目光在王忠嗣臉上巡了一圈,他移開視線,仿佛突然發現第三個人似的,乍然歡喜說,
“啊,夫人!夫人美名如雷貫耳,今日方得以見麵哪。”
嶽琳輕笑著低了個頭,“丞相過獎。”
“嶽太史真是教女有方,讓人好生羨慕。夫人,回京還未入東宮見過令姐吧?”
“忠嗣才回,府裏頭正忙。”嶽琳道。
“令姐為太子喜添麟兒,想來多得太子太子妃寵愛了?”
嶽琳眨了兩下眼睛,一臉天真,滴水不漏。
李林甫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又提起,
“聽聞蕭刺史離京當日,夫人親自去送別了?不知,蕭刺史一路可還順利?”
李林甫親手親口,將蕭丞相拉下馬,此時卻故作關心;他卻又態度輕蔑,不呼丞相,出口乃稱刺史。甚是無禮。
嶽琳收回目光,低垂兩眼望著腳下的青石地麵。卻又聽到,他幸災樂禍的聲音繼續,
“嗬,刺史年歲甚高,此去路途遙遠,如有平安消息,務必知會本相一聲,本相也好安心哪。”李林甫接著道,“蕭刺史一卸任,陛下少了左膀右臂。好在,李尚書才行卓著,可替陛下分憂。那日尚書亦奉皇命前去送行,夫人可有遇到他?”
嶽琳抬頭,直視李林甫輕慢戲謔的雙眼,不含一絲笑意地笑了兩下。暗暗捏緊拳頭。
李林甫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是,忠王如今已得太子之位,你王忠嗣屢建軍功,又如何?我搞掉蕭嵩,下一個明指李適之。叫太子來保他呀,你王忠嗣有本事,接下來,保住李適之啊。
“對了,夫人,昔日與皇甫將軍的義弟李郎君是舊識吧,皇甫將軍如今於隴右,如魚得水,屢創奇功,說起來大家都是老熟人,王將軍到任後可與皇甫將軍好好配合,護好我大唐疆土邊境啊。”
當初李林甫策動皇甫惟明反咬王忠嗣的往事,曆曆在目;嶽琳與王忠嗣之間,唯一那點兒不願提及又難以自愈的隔閡,來自於李昱。
嶽琳咬牙切齒,不得不承認,李丞相,您真是老薑狠決,老眼毒辣,敢做敢講。
嶽琳渾身僵硬,方才大殿之中,被皇帝冷漠對待無情挑起的不甘激憤,全又呈燎原之勢,一把燒到了胸口。
她恨恨的眸光掀起,此時腦中想到的是,待得來日,如果說皇帝舉起冰冷的赤刀,是李林甫,磨利刀刃,轉動刀尖,將之對準王忠嗣的胸口;如果說皇帝架起殘忍的羽箭,是李林甫,繃緊孤弦,蓄力尾翼,將之瞄向王忠嗣的方位。
王忠嗣且落且辱,且傷且死,全是拜麵前這個陰險的佞人所賜。他,就是罪魁禍首。
嶽琳的目光帶著刻骨仇恨,逐漸於李林甫麵上聚焦。
王忠嗣卻適時上前一步,將嶽琳完全遮擋在自己魁梧的身型背後。他問了一句,
“丞相,壽王如今可好?”
李林甫一息遲疑,態度有所保留,“王爺好不好,豈容我等妄加揣測?”
“哦?丞相近日未見過王爺?”王忠嗣又問。
“嗬嗬,本相公務繁忙,近日未有問王爺安。說起來,還要多謝王將軍,給四娘找了個好歸宿啊。”李林甫諷道。
“如此,不敢承李相謝意。丞相,陛下定然等急了,您趕緊入殿吧。”
說罷,王忠嗣拽著身後,吐息沉重,憤意尚且明顯的嶽琳,離開了這座致人迷妄的華麗宮殿群。
回程的馬車裏,王忠嗣狠訓了嶽琳一通。嶽琳猶不服氣。
“哼!李林甫欺人太甚!”
“他如今大小事一力決策,陛下對他言聽計從,琳兒,你不可太囂張。”王忠嗣對她說。
“你也說皇帝對他言聽計從了,如此禍國殃民的奸人,你們還不想法子搞掉他?”嶽琳忿忿難平。
“太子地位穩固,該急的人不是我們。”王忠嗣端的是不卑不亢,十分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