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馬車幾乎要從窩在街角的兩人麵前掠過。卻在最後關頭,及時刹住了車,正好停了下來。
王忠嗣與嶽琳一致轉頭,目光皆存有幾分敵意。
隨即,馬車側簾被兩根修長手指牽起,現出了車中人久違的麵容。
望見這副容顏,王忠嗣淩冽的神色更加難看起來。
嶽琳表情變幻,不敢置信的驚與喜,在她眸中交雜:李白這個時候,已然進京了啊。
與李白同車的是李適之,寒冬臘月,他見王忠嗣夫妻二人沒有乘車,就在寒冰之中瑟瑟憑風吹,他非常好心地問了一句,“將軍可需我們送一程?”
李尚書的善意還未完全釋放,王忠嗣接話很快,他幹幹脆脆拒絕了李適之的提議。
李白隔著窗棱,眸光落在王忠嗣身後,他輕輕開口喚人,聲音在這個濕冷的夜中,格外溫朗,他叫了一聲,“嶽琳。”
這兩個字自他唇間逸出,始料不及的緊張羞澀,齊齊湧入嶽琳的身體。她從王忠嗣背後探出一個腦袋,靜靜往旁邊邁了一步,“李……李郎君。”
小心翼翼的溫柔。
聽在王忠嗣耳中,深覺此乃不堪忍受的刺痛。王忠嗣臉上的色彩,在這漆黑的冬夜裏,幾輪轉換,精彩紛呈。
他不加掩飾的敵意,令車內的李白感知得特別明顯,李白稍微轉了幾下眼眸,並不是很介意,他徑直問嶽琳說,“這位是……?”
我的男人。這是嶽琳直覺之中的第一個答案。當四個字正欲脫口而出時,嶽琳轉念想了想,暗自搖頭。不行啊,這麼說,是不是顯得有點粗魯啊;我的夫君?這樣講,好像又有些肉麻做作。
“他,他是我的……”
嶽琳搜腸刮肚,費勁地思考了一會兒,終於想出了一個自認很有格調的形容,大神麵前,自家男人該稱“外子”才對嘛。
她反複猶豫,回話自有那麼點兒耽擱,打翻了醋壇子的王將軍越發酸意泛濫。心想,在李白跟前,你連我是你什麼人都說不出口?
王忠嗣搶在嶽琳前頭,等不及開口,語調抑揚起伏,“她是我~夫人,我~兒子的親娘!”兩個“我”字,繞了好幾圈弧度,強調得再清楚不過。
李白聽了,沒什麼表示。他點點頭說,“嶽娘子,他日登門拜訪。”然後一示意,載著大神的馬車哐當哐當,囂張得開走了。
李白一走,嶽琳幡然醒悟,方才的表現,又一次失了態。
隻見王將軍粗暴轉身,將她一推,重又壓製回牆上。失去了激情的牆壁,早已涼得滲人。
嶽琳凍得一縮,抬眼冷冰瞧著他。
“怎麼,在這李白麵前,連我是你什麼人都講不出?”
“你是我男人!”
“剛才怎麼不說?”王忠嗣忿道。
“不被你搶在前頭了嗎?”
王忠嗣對這個女人簡直無語,被我搶了先?在我開口以前,“他是我男人”,一句話五個字,她有足夠時間講它個八遍十遍。可她偏偏不說!
王忠嗣氣得胸膛一起一伏,惡氣喘得凶猛,鬱結於胸。嶽琳想胡攏過去都不成。
“不跟你說過他是什麼人嗎,怎麼老吃他的醋?”
“他什麼人?你今日說說清楚,他究竟什麼人?”
“他是我們自小讀他詩的人,應試也考他詩的人。跟煉兒讀孔孟不一個道理嗎?你跟聖賢謫仙吃什麼醋,他們都不是凡人。”
“哼!嶽琳,你把他看得太重!”
“切!王忠嗣,你自己小氣!”
嶽琳拽住王忠嗣的前襟,攢了一把勁,竟然成功地與王忠嗣換了個位置,她自個兒都吃了一驚。
她將王忠嗣反抵在牆壁上,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去夠他的唇,想繼續方才被打斷的親密。
王忠嗣卻偏轉腦袋,高揚起頭。
“王忠嗣,你讓不讓親?”
“我數三下,不親我走了。”
“一,二……”
“三”壓根不數,嶽琳甩開王忠嗣,調頭就往回走。
還沒邁出兩步,就被身後一股大力拽了回去,包裹在熟悉的氣息之中,嶽琳為之越發執迷。
“他日登門拜訪。”
誰都以為,這句話,不過李白的客氣之道。
可沒有過太久,李適之領著李白一道,當真踏進了王忠嗣將軍府的大門。
那個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飄了一天的陰雨,趕在入夜前,終於雨霽風停。夕陽毫不吝嗇,散落一席鎏金薄光,撫過兀兀終日,浸在霜雪中的這座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