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雋永相隨(1 / 3)

嶽琳坐在馬車中,也不知候了多久。入夜尚不至寒涼,她卻覺一層層冷意逐漸侵入心肺之間。

白日裏繁囂的巷陌,此時慢慢安靜下來,仰首可見辰光,一輪清月卻沒有顯現。

羅五率先聽見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這匹馬而後止步於將軍府的乘輿前方。

嶽琳掀簾,模糊瞧見車外一個粗獷的身影。她不便現身,遂在馬車裏低聲詢問,“來者可是哥將軍?”

哥舒翰自然認得羅五,料到必是將軍府派人前來。不想,卻聽到了將軍夫人的聲音,哥舒翰連忙回道,“夫人,正是在下。”

確認了他的身份,嶽琳便如實對他說,“哥將軍,我不好入府,隻得在此處等你。”

哥舒翰此時模樣有幾分狼狽,即使天色黯淡,仍瞧得清他額前未經處理的新鮮傷口,血色肅殺。

哥舒翰還了一禮,不待嶽琳張口,便頗解其意地主動告知於她,“夫人放心,陛下怒意稍解,將軍死罪已免矣。”

聞他此言的那一刹間,嶽琳淚意翻湧,眼眶頓時濕了個透。

再開口之前,她矮身屈膝,就在車板上向哥舒翰將軍遙遙伏禮。而後,嶽琳逼退眼淚,誠心誠意地望向哥將軍,字字真切道,“將軍……多謝你。”

哥舒翰連忙側身避禮,出言阻她,“夫人切莫如此,當初若不受將軍與夫人大恩,哥某豈有今日。夫人現下這般大禮,豈不將哥某置於那忘恩負義之流?”

哥舒翰自報有軍功以來,官位漸升,恩寵倍顯。新崛起的一代青年將領中,他為陛下跟前兒頭一人。得知王忠嗣遭奸人構陷,哥舒翰二話沒有,換了朝服牽了快馬,直奔宮城而去。

皇帝見他前來,本是笑臉相聞;待聽得他欲為王忠嗣求情,皇帝當即龍顏異色,氣惱惱地當場便拂袖離開。

哥舒翰起身追在皇帝後頭,苦苦哀求,不得皇帝一改初衷。哥將軍無法,不顧恐被遷怒的下場,不惜觸怒龍威,冒死跪於陛下行進的路線前,膝行叩首,每叩一下,口中皆哀哀勸諫,“陛下,王將軍一生戎馬,赤膽忠心,怎可蒙冤至此?臣願去了所有官爵,奉上全部身家,隻求為王將軍贖罪。哥舒翰求陛下開恩!”

言畢,又是幾記重叩,咚咚作響。

皇帝垂眸,看向他鮮血淋漓的額頭。哥舒翰叩首的回響,一下一下,似那陣前的鐃鼓,逐聲擂入皇帝的胸中。

陛下挪開視線,環顧他恢宏的赤瓦朱廊,他的眸光久遠,仿佛穿透這禁閉的宮牆,飄向遙遠的邊塞,在那裏,他,還有他們,他們堅守沙場、浴血奮戰。那一刻,他仿佛親見了邊關將士們舍身忘我的每一幕。

就在哥舒翰入宮前一臾,瑁兒,那個曾經最寵愛如今也最虧欠的兒子,已多時未與他這個爹爹相見。皇帝本以為這一輩子,他都要失去這個孩兒了,沒想到,早前為了王忠嗣,他也在他膝前軟語相求。

看著他們,皇帝仿佛回到了當初,他一個一個孩兒們皆少年懵懂,他們還與他一道居於深宮之中,兒孫孺慕,共享天倫。

皇帝望向遼遠天際,隻見北辰已出,眾星環衛拱之。皇帝年邁的身軀,深深地沉沉地緩緩地,吐了一口濁氣。

當夜,便有消息傳出,陛下再三思度,終是下旨赦免王忠嗣死罪。

天方微亮,曉鼓聲起,六鼓傳動,內外宮門依序打開。

奉命傳旨的德三公公領了兩個內侍趨馬而出,三人到得王忠嗣將軍府前,聽見裏間走動的腳步聲與間或的人語聲,料知將軍府必一夜無眠。

德三公公毫不耽擱,喚了一名內侍上前。不多時,嶽琳便領著她與王忠嗣的兩個小郎至前庭叩首接旨。

德三從上方瞧了嶽琳一眼,隻覺這位二娘子越發弱不勝衣,他壓著聲音對她說,“夫人,老奴這就宣旨了。”

嶽琳垂首道,“公公請。”

這道旨意內容不多,與當初王忠嗣四大節度使加身之時,不可同日而語。

前頭幾句,俱是羅列王忠嗣今下的罪行,責其教陛下一腔殷盼錯付,多年栽培卻寒了聖上的心。而後,旨意隨之一轉,宣導陛下寬厚,念在王忠嗣多年駐邊值守的份上,免去他的死罪。懲戒卻還是有的。

公元七四七年,王忠嗣貶為漢陽太守,令其自接旨之日起,三日內啟程,速速離京赴任。

嶽琳麵無波瀾,自公公手中接過聖旨。她將其雙手捧過頭頂,口中麻木謝恩。

待她被兩個兒郎攙起,德三小幅邁上一步,沉著嗓音道,“夫人可去大理寺接王將軍回府,宜多帶些侍從。裏頭比不得府上,將軍陡一回來,不適總是有的,夫人恐要好好服侍才好。”

嶽琳明了德三的意思,她頷首道,“多謝公公,公公當已曉得,壽王得了四娘下落。我前頭給她去了信,現今情形,恐怕也幫不得什麼了,如若四娘仍作他想,公公早替她謀劃才好。”

德三忙拱身稱謝,“夫人多番相助,德三不敢忘懷。有用得上的地方,夫人盡管開口。此番赴任,隻怕將軍甚為辛苦,吾在宮裏這些年,別物無多,稀罕藥材總得了些,若有需要夫人隻管遣人來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