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告訴自己不能醒來,一旦醒來一切都會消失,可他輕輕地震顫起來,淚水止不住地從緊閉的眼角顆顆滾落,打濕了他的鬢角和枕頭,也**了她的手。他撤回一直抱著她的胳膊,想要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她用夾著他一隻耳朵的小手指微微用力,阻止了他的動作,“你為什麼總怕我看到你哭?羅永浩,你可以哭的,我知道這幾年你過得不好,你可以哭,也可以罵我,是我不對,我對不起你。”
他終於把臉埋在了她的頸間和枕頭上,“嗚嗚”痛哭起來,太多無法說出口的愛戀思念,悔恨傷感,都隨著這些肆意的淚水噴湧而出。她攬著他,把手埋入他濃密黑硬的頭發裏,深深地歎息著。
傍晚散步時,豆豆拿著小鏟子,在花壇裏挖來挖去,蕊蕊說,“你在幹什麼?把花都弄壞了。”
“我挖個洞,保密的和重要的東西都要藏在洞裏。”
“那會把花弄壞的,多可惜呀!”
“沒關係,奇奇哥哥說,隻要別說,就沒人知道是你弄的,再說,園丁會把它們修好的。”
羅永浩感到懷中的蕊蕊一顫。
豆豆繼續說,“奇奇哥哥連開幕式都沒和我一起去,佳佳姐姐也沒去,真討厭!”
豆豆患的是心因選擇性失憶症,醫生解釋說,這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措施,把對自己傷害性過大的那些記憶封存起來。但是因為去世的兩個人,都是和他朝夕相伴近三年的親近之人,所以有些相關記憶還是會不時地跳出來。這個時候如果強迫自己去想,就會引起劇烈頭痛。
蕊蕊聽豆豆提起奇奇佳佳,心中自然難過,強撐著說,“那你挖吧。”轉身就走,淚水已經流了下來,
羅永浩不知道奇奇佳佳是誰,也不知該怎麼勸她,隻得輕擁著她,以防她跌倒,她現在的體質非常虛弱。她走了幾步,望著他問道,“你有沒有穆家的消息。”
他搖頭,最近他一直待在醫院,守著他們母子二人,連自己的公司都無法顧及,真是沒有穆家消息。看她的表情焦急起來,他連忙說,“你可以問問小慧。不過,這些要等你的身體好一點兒了再說。”
穆宇寰的時光停滯了。他覺得他已經死了,在太平間裏見到阿恒的遺體時,他就無法思考,無法感知了。等再見到躺在阿恒床上的,媽媽的遺體時,他徹底地失去了一切的知覺。
沒有人告訴媽媽阿恒的死訊,誰也不敢,誰也無法預知對年過七旬的她來說,這到底意味著什麼!甚至阿恒的葬禮都是悄悄地來準備的,穆宇寰也一直都不敢回家。
可她還是知道了,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怎麼知道的,不過那都不重要了。在阿恒葬禮的那天,穆宇寰接到消息後趕回家時,隻看到了媽媽已經僵硬的身體。
她穿戴整齊,麵容平靜,好像還有一絲微微的笑意。她躺在南房阿恒臥室的床上,手裏拿著一張紙,那與其說是遺書,還不如說是一張留言條,上麵隻有一句話,“我去陪阿恒,這回,我不能再讓他一個人。”
穆家,一周之內,兩場葬禮。
穆宇寰,一月之內:妻離、子散、弟亡、母逝。
人到中年淪落到此等境遇,任你大富之家又怎麼樣?任你彪悍如虎又能怎樣?曆經艱險的穆宇寰,雄霸強悍的穆宇寰,堅強豐厚的穆宇寰,在這樣的打擊裏,一樣會轟然倒地,隻餘灰燼。
媽媽的葬禮舉行完後,他就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了,他把自己關進阿恒的南房,正房他是再也不願回去了,他總覺得隻有在南房裏,他似乎還能感知一點媽媽和阿恒的氣息。
他第一次深刻的明白了一個道理,死亡,一點兒都不可怕。象媽媽那樣在悲痛到來時,全身而退撒手人寰,是一件很令人羨慕的事。死亡的真正可怕在於,它能殘酷地對待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