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太公辦學啟蒙童兄弟無知傷師尊(1 / 3)

第四回 太公辦學啟蒙童兄弟無知傷師尊

青磚黛瓦舊花牆,老樹竹橋小池塘;陌上書聲催柳綠,窗前黛墨帶花香。垂髫童子枕書夢,戴鏡先生閱卷忙;自古成功誰問顧,書中信有萬斛糧。

這首七言詩,描寫的是舊時鄉村開館請師,教書育人的情景。舊時常州,堪為東南衣冠之鄉,村村尊禮,鄉鄉重教。太公生於其時,重於教化。其為了開智化愚,啟蒙後代,和全村人勒肚索帶,聘請先生,籌資造房,辦起一座學堂。雖然他們也知道讀書並不會帶來什麼財路官運,但仍是執著地一如既往,總想通過讀書育人,能培養出一代有學問的人來,為此不惜節衣縮食,花重金,聘名師,嘔心瀝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代複一代地做著祖祖輩輩同樣的夢。

上回說到,太公和楚四官等商量,到白家橋請了一位姓錢的先生來坐館。那先生姓錢名守祖,字守業,乃是一位學富五車的大儒。因其不滿時政,不肯科舉,受顧炎武思想的影響,憂國憂民,立誌興教化人。聞聽奚家請其坐館,便欣然應邀,來到奚家塘後,一方麵傾心教育,另一方麵也不乏研探新的思想主張。

無奈鄉下頑童,談什麼思想,懂什麼教誨,要他們舞槍弄棒,那還可以,要他們讀書寫字,等於要他們性命。兩個村的孩子合在一起,天然就分為二派,不是打,就是鬧,屢屢生事,把個錢先生攪得六神不安。其中最會惹事的莫如永川。

這錢先生來坐館教書,因家在白家橋,文人比不得鄉下人,三五裏路要走上半天。遇上風雨冰雪天氣更感不便。因此太公將先生的一間書房隔砌成兩個半間,前半間給其批書閱卷用,後半間則支了一張木床,用作臥室。先生有時晚了,就住在學堂中。

一日,時近五月,江南菜花落盡,大麥初黃,荷葉新綠。農家紛紛開始平田,準備落穀下秧。這學堂前原有一塊荷花郎(即紫雲英)田,因荷花郎新近被割用來焯做灰肥,土地新翻準備用來下秧。這土剛翻過,昨夜裏一場春雨,把田裏灌得水滿汪汪,雨水直向河溝裏淌,一些正在發情撒子的鯽魚,經不得田裏草濃花香的誘惑,於是逆著流水遊到田裏來撒子。這些魚到田裏,在溝壟中遊來遊去,相互追逐著發情撒籽。

課後,幾個學生跑出屋子玩耍,看見田裏到處是遊動的魚,一時來了興頭,於是一個個赤腳挽袖,下田捉魚。大家你一條,我一條,捉到的有的摘根柳條把魚串了起來,也有的覺得上課時間尚早,於是急忙忙拿著跑回家去。

永川和銀生本來在課堂裏玩,後聽說門前田裏有魚捉,便跑到田裏來湊熱鬧。兩人卷卷褲管下田來捉魚,誰知手藝不佳,兩人在田裏追逐了半天,連一條小魚也沒抓到。銀生在水中摸了半天,抓了兩條小泥鰍。永川好一點,掐到了一條拇指般粗的黃鱔,兩人見上課時間到了,一個手捏黃鱔,一個手抓泥鰍,想扔掉,心裏有些舍不得,想養起來玩,一時又沒個存放的盆罐。眼看同學們一個個進入課堂,於是跑到學堂裏四下尋找存放的東西。

鳳祥看見永川和銀生一個手抓緊泥鰍一個手抓黃鱔沒了主張,他腦筋一動,想到錢先生床下有一隻夜壺,便一轉身跑到錢先生的臥室,從他床下拿出一隻宜興丁山產的綠釉陶土夜壺遞給了永川,意思叫他倆把泥鰍和黃鱔先養在夜壺裏再說。

銀生和永川因一時找不到其他東西存放,見風祥拿了個夜壺前來,兩人也沒假思索,當即把手中的泥鰍和黃鱔放了進去,然後灌上一些清水,仍把那夜壺放回錢先生的床下,三人洗洗手進課堂來上課。

且說那錢先生是一個非常愛幹淨的人,平時生活極有規律,其住在學堂裏,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出恭倒夜壺,然後漱口吃早飯,生活上從來不留半點邋遢。這一天他住在學堂中,早晨起來,他將夜壺倒幹淨後放在床底下,吃過早飯他給學生們上課,到了半晌午,他感到下腹有點內急,便起身到隔壁臥室小解。到了裏邊,他解開褲帶,一邊從床底下拿出夜壺,一邊眼望屋頂小解,腦中還在想著書中的問題。

大凡是人都有個習慣,自己做好的事一般不再重複查看,這錢先生也一樣。早晨起來,因這夜壺必是自己親手倒的,所以當他提起夜壺時,他壓根也沒注意這夜壺的分量與早晨不相一致,更沒想到在剛才課間活動中孩子們會來拿他的夜壺當玩物。所以當他拎起夜壺後,沒假思索就往夜壺裏撒尿。這一撒尿不要緊,因為這尿液是又熱又鹹的,尿液一入夜壺,裏邊本來養著的黃鱔在黑咕隆咚的清水裏涼絲絲地正當安穩舒服,不想這一泡尿熱辣辣鹹乎乎地直往裏麵衝,而且那水越來越熱,那黃鱔從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一時間驚恐萬狀,趁著這夜壺裏的水越來越滿,便本能地朝著壺口有亮光的地方用力一躥,想借此逃脫厄運。

這一躥不要緊,那錢先生正在方便,這黃鱔“倏”地一下躥出,正好對著錢先生的小腹,隻聽見“篤”的一下沉悶響聲,那黃鱔撞在了錢先生的小腹上,然後躥落在錢先生的褲襠,像蛇一樣地扭動著向褲管裏滑去。

那錢先生正在全神貫注地小解,沒提防夜壺裏突然躥出一條黃鱔來,他一時也沒看清是什麼東西,隻道是一條蛇躥在了他的褲襠裏,而且還在他的褲管裏遊動,這毫無準備突如其來的驚嚇,刹那間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一顆心怦怦直跳,就像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他一個眩暈,手一鬆,夜壺“啪”的一聲摔在地上,人往牆上一靠,兩臂張開著,背部緊貼著牆壁,一口冷氣足足吸了兩分鍾,他閉著眼,整個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驚慌中尚未方便完的半泡尿和著夜壺裏潑出來的水,一下都灑落在自己的褲子上。他隻感到,褲襠裏那條滑黏黏的東西正順著他的大腿直往下溜,渾身止不住地驚悚和麻磣,那恐懼,不亞於那刑場上閉著眼等待著刀來砍頭的那一會。

好一會,他感覺那褲管裏的東西已經滑了出來,這時,他方才敢試著睜開半隻眼,斜睨那褲襠裏滑出來的東西,當他看清那滑出來的東西是條黃鱔時,那一口冷氣方才慢慢籲出,繃緊的肌肉方敢鬆弛下來。他看著那跌得粉碎的夜壺和兩條在地上活蹦亂跳的泥鰍,隻覺得渾身無力,便軟軟地癱坐在地上,瞧著眼前的一切發呆,豆大的汗珠像雨一樣傾瀉而出。

好半天,錢先生總算回過神來,臉色由黃變紅,這才慢慢地更換褲子,打掃殘局。當他把褲子更換完畢,已是下課時分。他正待打掃,銀生和鳳祥下課後急匆匆跑到錢先生的床下來拿夜壺,一看這夜壺碎得四分八瓣,兩條泥鰍和一條黃鱔也在地上苟延殘喘,還以為是先生生氣,故意摔掉的,兩人相互瞧了一下,心下非常惋惜,但又不敢多言,隻好乖乖退了出去。他倆哪裏知道,錢先生為這一條黃鱔,命也差不多給嚇掉了。

那錢先生一看兩人進來,心下頓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剛才一段經曆,好比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要是說出來,那便傷了做先生的斯文,不說吧,心裏又實在窩火,考慮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自認倒黴。

時光如水,日月如梭。一晃又是半年。一日課後,這錢先生正坐在學堂中批改學生的作業,不想丁堰鎮的剃頭師傅丁舜官闖了進來,他一把拉住錢先生,指著他的鼻子道:“好你個混賬先生,教起學生來沒本事,放縱學生在外撒野倒是有一套,走,我們到縣裏評評理去!”說著拉著錢先生就往外走。

這錢先生給丁舜官一把拉住,一頭霧水,不知就裏。忙問丁舜官道:“你這師傅,說起話來沒頭沒腦的,你這是為何?”

那丁舜官道:“好你個阿木先生,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錢先生道:“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丁舜官聽了,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講了一遍。那錢先生聽了,真是哭笑不得。

原來在前兩天,這永川帶了銀生和鳳安等幾個同學一起到丁堰鎮上去剃頭,幾個人一起來到了丁舜官店裏。這丁舜官是丁堰鎮上的剃頭師傅,他剃得一手好頭,近三五裏地方的人要剃頭,都到他那裏去剃,所以生意十分鬧忙。

這丁舜官剃頭有一個習慣,凡是大人剃好後,他總是在客人的後腦勺輕輕一拍,叫聲“下去”,這頭就算剃好了。遇上小孩坐上去剃頭,他剃好後總是將右手的食指曲成一個勾,在小孩的後腦勺輕輕一個“勒骨子”,叫聲“下去”,這頭也就算好了。

剃頭時,鳳安和銀生先上,剃好後,丁舜官照例在兩人的頭上打了一下,就下去了。兩人摸摸腦袋,也不敢說什麼。最後輪到了永川,這頭剃好後,他照例又是在永川的後腦袋勺“篤”地叩了一下,然後喊一聲“下去”,這頭也算剃完了。誰知,這一個“勒骨子”敲下去叩得重了一點,永川覺得頭頂生痛,當下便叫道:“你為什麼打我?”

那丁舜官一聽永川扯高了嗓門說打他,便不以為然地對永川道:“嘿!你這個小赤佬,還打不得你?誰叫你剃頭來著?來剃頭,就得這樣!”

永川聽了,覺得這個人怎麼不講理,按著他的脾氣,他可不買賬,但一看這丁舜官人高馬大,自己又不是他的對手,於是隻好忍氣吞聲。等付完錢他強著腦袋走出店門,便把銀生和鳳安等叫來,對他們說:“我們出了錢來剃頭,他賺了我們的錢,到頭來還要打我們,這太不公平了!”

銀生道:“那有什麼辦法,我們又打不過他。”

永川道:“打不過他就算了?這口氣不能不出!”

大家問他怎麼個出法,他對鳳安道:“我們得給點顏色他瞧瞧,要不然,下次他還得打我們。”

鳳安道:“怎麼個瞧顏色法?”

永川歪著頭想了一會,想不出好主意,這時他腦袋一斜,正好看見不遠處有一隻鍋子靠在牆沿上,便道:“有了,我們去刮點鍋屑灰來,塗在他家曬的衣服上,看他下次還敢打我們!”

這時鳳祥在旁邊道:“瞎說什麼呀,那衣服不是這剃頭師傅家的!”

永川一聽,覺得這倒也是。他蹙著眉不由得犯起難來。再回頭一看,卻見這剃頭店門口曬著馬桶,便指著道:“這總該是他家的了吧?我們就把這鍋屑灰塗在他家馬桶上!”

幾個孩子一聽,覺得有理,當下跑到那鍋子邊,用瓦礫刮了一些鍋屑灰,拿來後撒在馬桶的邊沿上,然後用手一抹,把本來靠在馬桶旁邊的馬桶蓋往上一蓋算作掩護,然後大家樂嗬嗬地走開了。

說也湊巧,當永川和鳳安等剛走過去不遠,那丁舜官的老婆正好內急,從屋裏來拎馬桶方便,她一看外麵的馬桶蓋蓋著,一時粗心也沒細看,一手拎了馬桶就往家走。到了家裏,她也沒細看,而是按著鄉下婦女解手的習慣,把馬桶往牆邊一靠,然後背對著馬桶,一邊寬衣解帶,一邊反手揭蓋,一屁股坐下去,方便完後將馬桶蓋一蓋,束束衣褲就走。

卻說這永川和鳳安等一行本來要走,猛看見這丁舜官的老婆拎了馬桶回去解手,這永川膽大,一心想看看自己的惡作劇有沒有得逞,於是拉著鳳安就往這邊跑,一直跑到剃頭店,跟著丁舜官的老婆進了剃頭店的二進,看見她坐在馬桶上解手,料她沒有發現上麵的鍋屑灰,於是大笑著跑了出來。

這時丁舜官全然不知這些情況,見永川在他剃頭店跑出跑進,覺得他討厭,一邊罵道:“小赤佬,跑出跑進,當心老子再給你一個‘勒骨子’吃吃!”

永川也不答話,跑到外麵後,乘船渡過唐河,幾個孩子合在一起,樂得一跳老高,大家一合計,編了一個順口溜,正對著丁舜官的剃頭店門,隔河齊聲高叫道:“丁舜官,老婆偷老倌,不相信,回家看一看,老婆屁股上有個黑圈圈!”“丁舜官,老婆偷老倌,不相信,回家看一看,老婆屁股上有個黑圈圈!”

這五六個孩子齊斬斬地同聲高喊,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喊了好長時間,還不離去。

那丁舜官正在店裏剃頭,聽得孩子叫喊,走出門來一看,見孩子們站在對岸罵他,氣得幹瞪眼,他撂又撂不到,追又不得追,雖是咬牙切齒,但一時拿他們也沒有辦法,思量著等他們大人來剃頭時再和他們父母理論。

這話說來湊巧。這天晚上,丁舜官睡在床上,想到白天這些孩子罵的那些個無聊的話,心想這些小畜生什麼話不好罵,怎麼罵起屁股上有個黑圈圈來,這真是奇怪。男人最會懷疑自己的老婆給別人占便宜,疑心之下,他懷疑妻子真的有什麼不軌行為,可能是孩子們聽到後不懂忌諱罵了出來。於是他把妻子叫過來,讓她把屁股給他看看。這一看不要緊,眼前妻子屁股上還真有個黑圈圈在上麵。也是丁舜官一時糊塗,於是他不問青紅皂白,竟將妻子狠狠打了一頓,要她承認自己有不軌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