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盤鬆庵鳳祥戲尼姑湖公山兄弟遇湖盜
孤竹紅杏矮花牆,垂柳映紗窗。噥噥細語溫軟,隱隱透蘭香。
春日短,紫煙長,綠茵芳,百年如夢,地老天荒,莫負春光。
這首《訴衷情·幽會》,說的是鳳祥雖在逃難之中,但仍在盤鬆古庵中與小尼姑偷情相愛,互訴心聲和求成好事的一段雅事。
且說太公因眾兄弟不見回來,心中不免焦急,擔心這些年輕人時間長了在外受苦,因而采納銀生的建議,想出了搭台做戲的方法,以此傳遞信息,讓弟兄們領悟後能及時回來。
再說那日永川和鳳祥兩人結伴作一檔出行,半夜出了村口,一時想不到往哪裏去好,猶豫再三,拿不出主意。
永川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其本不願離家,隻是礙著太公的麵子,不得不從。出村後,鳳祥一言不發,隻是悶著頭跟著他走。兩人向東行了三裏,來到胡家浜,看見河邊停著一隻蘆篷船。永川見了,想都沒想,拉著鳳祥跳上船去撐著便走。
說起這船,原是胡家塘的公船。因這胡家塘是一個大村,村上住著上百戶人家,由於村大,用船的時候也多,村裏為了方便大家,於是由公眾出錢購置了一條船,供本村人有事時使用。這船平時就停泊在村前的浜灣裏,上麵櫓篙俱全,誰家需要用船時,隻要和族長說一聲即可。即使是外村人要借用,也隻要和村上打個招呼,沒有不借的理由。現永川到此,見船閑擱在那裏,他想這人也要死,還去講那些個禮數幹什麼?因此不管三七二十一,兩人跳上船去撐著就走,一路向東行去。
舊時江南多水,村與村之間,大多有水道相通,因此,一般之人,都能撐船搖櫓。這永川和鳳祥也不例外,兩人跳上了船後,駕輕就熟,不到一個時辰,就將船搖到了戚墅堰地界。永川和鳳祥道:“這撐船行路,遠比不得陸上行走方便,此地離宋劍湖不遠,我們不如在天亮前將船撐到湖中,就蘆葦深處藏著,白天睡覺,晚上行走,這樣也免得沒個藏身的地方,你看可好?”
鳳祥道:“依我看,到了宋劍湖,我們也不急著走,先在這裏藏著,看看形勢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得想法找個熟人,討點東西,權當我們是打漁的,這日子也要過!”
永川點頭稱是。兩人說妥,就將船向宋劍湖搖去。
且說這宋劍湖地處戚墅堰之南,其東西十裏,南北九裏,水麵開闊處有數裏之遙。湖心有一深潭,潭中有磨盤數百,內中壓著骷髏無數,傳說均是附近村上那些偷漢的女子,因為奸情暴露後,被族人綁上磨盤後沉在這裏。因此,每當天氣陰晦,湖上常常聽到啼哭之聲,湖邊單身男子,一個人到湖中采蒲刈蘆的,常常遭到迷惑,重的甚至送了性命。湖中,每當夜晚,常常有女鬼扮作人樣向過往船隻借渡,要到岸上去。但因這宋劍湖中灘灣交錯,泥沼暗布,灘上蘆葭蒼蒼,矮樹叢生,不識路徑之人,常常進得去,出不來,有水上八卦陣之稱,所以,這些女鬼不借外人之力,無法走出這陰魂陣到岸上來作怪。
這宋劍湖水雖不深,但水汽極重,且多霧多晦,湖上因陰氣太重,所以平常時節,這湖中霧氣不到日上一竿不散。最為奇觀的是,每當湖中起霧時,這湖中間有一道白線,直達天庭,霧越重,這白線越是清晰,人們把這根白線叫做通天蘆。據說,這道白線原是湖中一根白蘆葦,後來因越長越長,一直長到了天上,成了仙蘆。但是,平常時候凡人肉眼就不能隨便看到它,隻有到了大霧天它才顯形。
據說,凡是有仙緣之人,可以直接攀著這根蘆葦登到天上去。可是千百年來,人們誰也沒有見過有人攀著蘆葦到天上去過。倒是有一天,橫山橋北邊的雞籠山一個道士帶了一隻白猴乘船到戚墅堰來玩,那白猴看到宋劍湖中有一根通天仙蘆,便跳過去抓住了往上爬,道士見了,急來阻攔,但為時已晚,那白猴已是爬得很高,人們眼睜睜望著它攀著這根通天蘆葦一直爬到天上做了神仙,因此,人們根據這一傳說,又把這湖叫做送仙湖。
永川和鳳祥將船搖到了宋劍湖中,兩人找了一塊蘆葦十分密集的地方,將船藏好了後,於是就在船上睡覺。
卻說這永川和鳳祥雖不是富家子弟,但平時在家都是有人寵,有人痛的人,雖說兩人性格並不柔弱,但畢竟是有心事在身,剛一打盹,便又醒來。接連三次,這時間還不到第二天晌午。
永川坐起來,對著鳳祥道:“窩在這船上實在難過,我到岸上去看看,一是去換點東西,二是探個消息。你在這船上躲著,千萬別動,天晚我一定回來。萬一真有什麼不測,你盡管躲著,或另找一個地方,不別再等我。”
鳳祥道:“你盡管去,不必說這不吉利的話,真有事,我自有分寸。”
兩人說好後,鳳祥將船撐到了一塊可以上岸的地方,讓永川去了,然後將船撐回老地方。
那永川上了岸,也不走大道,沿著湖邊小徑一直往東,直向玉祁鎮禮舍村而來。原來,那永川想著和汝,心想事情到這地步,若是不出事甭說;如果真出事,自己恐怕與和汝見最後一麵的機會也沒有了,眼下此去禮舍不過十幾裏路程,走快了個把時辰就到,如今就是冒著殺頭的風險,也得去跟和汝講一聲才對。
午飯時刻,永川到了和汝家,正好遇著和清,他也不說被誣造反的事,隻講因有事路過此處,順便來看望一下,並說鳳祥還在船上等著自己。
李家父子因永川來訪,自然是全力招待。那和汝因永川不是外人,見他來了,也就出來陪著說話,相見之下兩人談話更加投緣。
午飯後,永川因想著鳳祥,不敢久留,便告辭李家父子,匆匆欲回船上去。和汝因永川說鳳祥還在船上,心想那船上又沒有行灶,少不得要肚餓,便用糯米燒了半鍋飯,然後炒些芝麻當餡心做了些糍團,讓永川帶到船上去給鳳祥吃。臨行時,她用荷葉將糍團包了,再用一塊自織的青花條格布當包袱拎著,將永川送到了村口,並叮嚀他下次一定來玩。
永川看看周圍無人,便一把抓住和汝的手道:“實不瞞你說,我這次來,是來和你告別的,因為家中出了點事,村子裏再也蹲不下去,必須躲到外地去,將來也說不準何年何月可以回家,所以來和你說一聲,希望你知道了就行,這事千萬不能告訴別人。”說著,他將自己這次為什麼會來,以及家裏發生的一切,細細講了一遍。
和汝聽了,知道永川的用意,想到這一去可能永世不能再見,於是嗚嗚哭了起來。
永川是個性格剛烈的人,也沒經過什麼場麵,經和汝這一哭,一時間竟沒了主意。他勸了幾句,一時又勸不住,急得在旁邊直搓手。過了一會,他見和汝還是不止聲,便硬著頭皮說了句:“你多保重吧!”於是頭也不回地去了。
午後日頭將要偏西時分,永川回到宋劍湖上岸的地方,剛想叫鳳祥過來接自己,卻發現船就擱在旁邊,船上不見了鳳祥的影子,於是便將船撐進蘆葦深處,一邊焦急地坐在船上等鳳祥回來。
等著等著,他忽見前邊來了一位身著長袍的老人,那老人手執一把拂塵帚,看見永川後躬身打禮道:“家主別來無恙!”
永川一聽,心中甚是不明,便站起身施禮道:“老伯從何而來?因何稱我為家主?實不相瞞,我不認得老伯。”
那老人道:“我乃你家房客,原借居於你家,承蒙不棄,為我遮避風雨多年,得以頤養天年,心中十分感激。後因酒醉見形,家主不忍加害,放我一條生路,此德老夫永生難忘。今見家主受難於此,一來向家主請安,二來告知家主,明日寅時過後,家主之難即消,你可盡管放心回去。”
永川聽了,心中疑惑不明,正想對老人身份問個清楚,卻見老人手中拂塵帚一舉,向自己掃來,他本能地側身一避,不覺重心一偏,人竟像半空中掉下來一般,四肢軟得發綿,張眼一看,原是南柯一夢。剛才身體偏側,船身傾了過去,所以嚇醒了。他看看天光,已是日沉西海,樹影迷糊。
永川坐在船上,愣愣地想著夢中的情景,那老者的話餘音猶在,隻是自己一時想不起來,想著他說的酒醉見形,家主不忍加害一語,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家中曾有一條大白蛇掉到酒缸裏,當時自己曾想把它打死,因母親阻攔,後來把它扔到了村前樹下放了它一條生命,這老者莫不就是這白蛇的化身?想到這裏,他忽感一陣寒噤,身體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因他從來不信神鬼,所以也不再往深裏想,隻是靜坐在船上等鳳祥回來。
舉目望天,一輪鬥大的明月正從東天升起,宋劍湖上蘆葦輕擺,一片月輝,微風吹動湖水,粼光點點,熠熠生輝。
永川等著鳳祥,他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心想他會到那兒去呢?琢磨了半日,忽一拍腦瓜道:“噫,我怎麼忘了,對了,這家夥色膽包天,肯定是到那裏去了!”於是急忙將船藏好,返身上岸來找鳳祥。
不說那永川如何來找鳳祥,且說那鳳祥自永川走後,半晌無事,無聊到了極點,一個人想這想那,後來不免想起他的心上人來。
這鳳祥是奚家兄弟中有名的情種,十二三歲便懂得男女之事。他平時有個特性,喜歡和女孩子在一起玩,無論什麼女子,和他在一起總合得來,他也會想著法子讓女孩子高興。特別是他那一對月牙眼和長長的眼睫毛,讓人看上去他總是在笑,因此特別招人喜愛。由於他喜歡在女孩子中穿來穿去,人們送他一個綽號叫小花公雞。平時,華寧和華勇等在談到鳳祥時開玩笑經常說:“我這個兒子,不怕他找不到老婆,就怕他多找了老婆!”
再說在距奚家塘東邊五裏遠的地方,有一所庵堂,名叫盤鬆庵,這庵也不知建於何年何代,隻看這庵前兩棵大白果樹,少說也有五百年曆史。
傳說,這建庵的地方,原來是平地一塊,但不知什麼原因,忽然從一天起,這地麵上突然露出一塊大黃石,且這石頭越來越大,越來越高,一日三尺,沒多久就露出一個山尖。眼看這裏就要聳起一座高山,附近的村民驚慌失措,一個個到這裏磕頭燒香,祈求上蒼能夠保佑。然而,這石頭還是不斷長高,看那樣子,要不了多久,這裏就會長出一座山來。
正當人們無所舉措時,村前突然來了一位老尼姑,她法眼一看,知道這是一塊饅頭地,地底有一隻蝦精在作怪。於是,她就地作法,叫人拿來一把鋤頭,對著蝦精背脊的地方刨了一個坑,並對著坑裏撒了一泡尼姑尿,於是,那瘋長的山立刻停了下來,而且慢慢地隱消下去,最後隻露出山頂的一塊大石。為了鎮住這隻蝦精將來再次作怪,老尼姑就在這塊大石上建了一座庵堂。
庵堂建成後,由於這地方地下有妖,地上有仙,所以這盤鬆庵的香火十分旺盛,所供菩薩也十分靈驗。凡是女人身上有些什麼不舒服或難以啟齒的毛病,隻要到這裏燒上一炷香,這毛病馬上就會消除。因此,這四麵八方的女的,遇有什麼不快活事情,都到這裏來燒香。
這老尼姑有一個徒弟,原本是大戶人家的閨女,生得十分俊俏美麗,因在家裏和後娘關係搞僵了,不願在家受氣,便舍身到盤鬆庵做了尼姑。附近有個秀才,因為聽說庵裏有個非常漂亮的尼姑,就經常到這裏來燒香,日子一長,這小尼姑和秀才相識,兩人一見鍾情,於是偷偷地好上了,兩人愛得死去活來。不想這事被老尼姑發覺,她不許徒弟和這秀才來往,並要將這個秀才拉去見官,告這秀才引誘女徒,並一定要讓他吃官司。那秀才知道後十分懼怕,便在一天夜裏和那尼姑最後一次相愛後,將自己的陰莖割下送給這個小尼姑,自己流血死掉了。這小尼姑為了懷念秀才,便將這秀才的陰莖放在一個琉璃瓶裏,並用烈酒泡上,放置在自己的床頭,每日睹物思人。由於這事不合風化,這尼姑從不讓外人進入她的臥室觀看,直到這一老一少尼姑都死掉了,這事才傳了出來。好事的人們,根據這件事,編了個灘簧,叫“庵堂真情”;後來好事的人們又根據“庵堂真情”引申杜撰出了個庵堂認母的故事,並編成戲文到處傳唱,這是後話。
且說這盤鬆庵的香火因為旺盛,所以這裏的尼姑非常有錢,她們有了錢一時用不掉,就將這香火錢拿去放債;鳳祥因到錢莊學生意,因此常常到庵裏收錢和付息,漸漸地,他和庵裏的尼姑一一熟悉起來。
這庵裏有個小尼姑名叫月映,是從小出家到庵裏的姑娘,其生得麵如桃花,身如軟玉,為人天真爛漫。鳳祥認識她時,她不過十二三歲,鳳祥待她就像對妹妹一樣,因月映最喜歡吃那常州芝麻糖。因此鳳祥每次到庵中,都帶上三五根給她,漸漸地,兩人有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