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人人誇我潘安貌……
我坐在馬車裏,心裏反反複複,來來回回,隻是唱這幾句戲文。我一生見過無數老太太,可是卻從來沒見過這麼位高權重的。鄉巴佬進宮,本來應該驚慌失措的,可是事到臨頭,反而甚為淡定。何況就算不淡定也沒轍,我頭上胡插亂戴的東東,不知道有多少,加上身上這累累的衣裙,臉上厚厚的脂粉,頭頸轉動都難,更別說做點什麼了。
想不到蘇小妹也有盛妝入宮的這一天……
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我被兩隻手攙扶著下了馬車,然後便是漫長之極的道路,我起初還有幾分興致看看宮裏的雕梁畫棟,後來便連頭都撐不起。幸好彎來繞去,終於到了,太監通報過之後,我便低著頭,慢慢向內。室中鴉雀無聲,我一直走到盡頭,斂下的目光看到描金飾鳳的裙裾,宮娥溫婉的聲音道:“太後,蘇姑娘到了。”
“嗯!”太後的聲音居然很動聽,她緩緩的說,“賜座。”
謝天謝地,我還以為她一定會說,抬起頭來,給我看看……幸好沒有,於是我就向一邊兒閃,預備有人給我搬椅子。
麵前太後漫漫的道:“靜兒呀,你這璿璣圖,當真是驚世之作呢……哀家又翻了這幾日,隻當必然全都解出了,誰料這圖中詩篇,五言、七言……竟是層出不窮,直似無窮無盡一般,讓人欲罷不能……你這丫頭真是禍害人,哀家這個腰酸背痛啊……”
旁邊的宮娥笑道:“蘇姑娘自然是才女,隻不過這璿璣圖放諸天下,隻怕也找不出太後這般的才人來解圖,奴婢瞧著,這倒要解出千百首詩來了呢!是不是呀,蘇姑娘?”
我趕緊應道:“是是。”一邊悄悄瞥眼,不好太向上看,隻看到桌上鋪著大張的紙,紙上握筆的手,膚如凝脂,那隻手又寫了幾個字,才停下來,似乎向這兒看了一眼,笑道:“你們先下去吧。”
呃?便聽眾人齊聲答應,絡繹的退了下去,太後走過來,一把挽了我手,笑道:“這是怎麼了?還不過來坐?”
汗,我們有這麼熟麼?我本能抬頭,麵前的人年輕的過份,全然不是想像中的老太太。雲鬢高聳,嬌容麗色,肌理白皙,一對眸子清澈溫存。我訝然的張大眼睛,她也被我弄的驚訝,摸摸臉,笑道:“怎麼了?這樣看著哀家?”
呀,居然忘了,太後和蘇小妹,並不是初見呀!花無期已經來過了,而且看起來,很顯然哄的太後很歡喜,當然了,相比於眾人的戰戰兢兢,花無期人間風味的馬屁,必然格外的清新脫俗……我汗顏了一下,一時不知要說什麼,隻得很肉麻的續道:“太後每次相見,都令蘇小妹驚豔。”
太後失笑,指尖戳我一下:“你呀,就是一張嘴巴利索!還不快來!”
我順從的被她拉過,一直坐在她的身邊,然後她就問長問短的閑聊,一邊對我滿身的揉搓,摸手摸腿抱腰……這樣的行徑,倒真像個人間老太太了,我雖然很久沒受過,倒也沒啥感覺,可是一想到花無期也曾遭遇過這般的親熱,就忍不住要失笑。
太後停了手,笑道:“看靜兒今天這般高興,敢是有什麼喜事麼?”
其實拍馬屁這種事兒,說完第一句,第二句就會很順當,我飛快的答:“是呀,蘇小妹一見到太後,自然滿心歡喜。”
太後輕笑出來,把了我的肩,直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脂粉氣衝鼻的香:“靜兒呀,哀家今日,便讓你得償所願,可好麼?”
“嗯?甚麼?”好暖昧的姿勢……好曖昧的話……我有點兒寒毛直豎。
太後笑著捏我的臉:“跟哀家還要裝模做樣,哀家解你這璿璣圖數日,你的心思,哀家豈有不明白的?”
“……”我竟不知要怎麼答……太後雖然位高權重,不過,要說會跟二郎神,或者月老等等神仙有甚麼交情,我也是不怎麼信的……
太後笑道:“哀家也去相看了一次,確是人品俊美,靜兒的眼光,當真不錯。”
我忽然想起剛剛枕上楊戩的話,心裏十分疑惑,難道他居然來了朝堂之中?太後笑續道:“靜兒你不是凡俗之人,你既然手製那回文詩,又創出這璿璣圖,便是把心中這摯情公諸天下,才高驚世,倒不能以常情論之了。哀家索性便大張旗鼓,送你風風光光的出嫁,好讓天下人安心,這可好麼?”
“要風光,就索性風光之極……”這話,莫非就應在了此處?我想起楊戩的話,心裏是水溢的溫柔,險險就要點頭說好,可是終究覺的太過突然,猶豫了一下,還是陪笑道:“太後,我當真不怎麼明白,您老人家,可能多說幾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