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畢竟進步了。
標誌之一也是一活得不失自知之明的人越來越多而非越來越少了。
盡管我們大多數人依然還都在做著我們整日必須做的事情,但這些事情隨著時代的進步,與我們的人生的關係已變得越來越靈活,越來越寬鬆,使我們開始有相對自主的時間和精力顧及我們願意做的事情,不使成為泡影。
重要的倒是,我們自己是否還像從前那麼全憑這一種慣性活著……閱讀“金錢文化”
我們大多數世人,或更具體地說——90%甚至95%以上的世人,與金錢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呢?我的意思是在說,或者是在問,或者僅僅是在想——那種關係果真像我們人類的文化和對自身的認識經驗所記錄的那樣,竟是貪而無足的麼?
我感覺到這樣的一種情況——即在我們人類的文化和對自身認識的經驗中,教誨我們人類應對金錢持怎樣的態度的理念,是由來久矣,並且多而又多的;但分析和研究我們與金錢之關係的真相的思想成果,卻很少很少。似乎我們人類與金錢的關係,僅僅是由我們應對金錢持怎樣的態度來決定的。似乎隻要我們接受了某種對金錢的正確的理念,金錢對我們就是無足輕重的東西了,對我們就會完全喪失吸引力了。
在我們人類與金錢的關係中,某種假設正確的理念,真的能起特別重要的作用麼?果而那樣,思想豈不簡直萬能了麼?
在全世界,在人類的古代,金即是錢,即是通用幣,即是永恒的財富。百錠之金往往意味著佳食錦衣,喚奴使婢的生活。所以富人的日子一旦受到威脅,首先將金物及價值接近著金的珠寶埋藏起來。所以直到現在,雖然普遍之人的日常生活早已不受金的影響,在談論錢的時候,卻仍習慣於二字合並。
在今天,在中國,“文化”已是一個泡沫化了的詞。已是一個被泛談得失去了“本身義”並被無限“引申義”了的詞。不是一切有曆史的事物都能順理成章地構成一種文化。事物僅僅有曆史隻不過是曆史悠久的事物。縱然在那悠久的曆史中事物一再地演變過,其演變的過程也不足以自然而然地構成一種文化。
隻有我們人類對某一事物積累了一定量的思想認識,並且傳承以文字的記載,並且在大文化係統之中占據特殊的意義,某一事物才算是一種文化“化”了的事物。
這是我的個人觀點。
而即使此觀點特別的容易引起爭議,我們若以此觀點來談論金錢,並且首先從“金錢文化”說起,大約是不會錯到哪裏去的。
外國和中國的一切古典思想家們,有一位算一位,哪一位不曾談論過人與金錢的關係呢?可以這麼認為,自從金錢開始介入我們人類的生存形態那一天起,人類的頭腦便開始產生著對於金錢的思想或日意識形態了。它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呈現在童話、神話、民間文學、士人文學、戲劇以及後來的影視作品和大眾傳媒裏。它們的全部的教誨,一言以蔽之,用教義最淺白的“濟公活佛聖訓”中的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死後一文帶不去,一旦無常萬事休”。
數千年以來,“金錢文化”對人類的這一種教誨的初衷幾乎不曾絲毫改變過,可謂諄諄複諄諄,用心良苦。
隻有在現當代的經濟學理論成果中,才偶而涉及我們人類與金錢之關係的真相,卻也每幾筆帶過,點到為止。那真相我以為便是—一其實我們人類之大多數對金錢所持的態度,非但不像“金錢文化”從來渲染的那麼一味貪婪,細分析,簡直還相當理性,相當樸素,相當有度。
奴隸追求的是自由。
詩人追求的是傳世。
科學家追求的是成果。
文藝家追求的是經典。
史學家追求的是真實。
思想家追求的是影響。
政治家追求的是穩定……
而小百姓追求的隻不過是豐衣足食,無病無災,無憂無慮的小康生活罷了。倘是工人,無非希望企業興旺,從而確保自己們的收入養家度日不成問題;倘是農民,無非希望風調雨順,畝產高一點兒,售出容易點兒;倘是小商小販,無非希望有個長久的攤位,稅種合理,不積貨,薄利多銷……
如此看來,大多數世人雖然每天都生活在這個由金錢所推轉著的世界上,每一個日子都離不開金錢這一種東西,甚而我們的雙手每天都至少點數過一次金錢,我們的心裏每天都至少盤算過一次金錢——但並不因而都夢想著有朝一日成為富豪或資本家,銀行賬戶上有著千萬億萬,於是大過奢侈的生活於是認為奢侈高貴便是幸福……
真的,細分析,我確確實實地覺得,人類之大多數對金錢所持的態度,從過去到現在甚至包括將來,其實一向是很健康的。
一直不健康的或溫和一點兒說不怎麼健康的,恰恰是“金錢文化”本身。這一種文化幾乎每天幹擾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正常視聽要求和願望,似乎企圖使我們徹底地變成僅此一種文化的受眾,從而使其本身變成搖錢樹。這一種文化的一個顯著的特征那就是——當其在表現人的時候幾乎永遠的隻有一個角度,無非人和金錢的關係,再加點性和權謀。它的模式是——“那公司那經理那女人,和那一大筆錢。”
我們大多數世人每天受著這一種文化的汙染,而我們對金錢的態度卻仍相當理性,相當樸素,相當有度。我簡直不能不這樣讚歎——大多數世人活得真是難能可貴!
再細加分析,具體的一個人,無論男女,無論有一個窮爸爸還是富爸爸,其一生皆大致可分為如下階段:
童年——以親情滿足為最大滿足的階段。
少年——以自尊滿足為最大滿足的階段。
青年——以愛情滿足為最大滿足的階段。
中年前期——以事業滿足為最大滿足的階段。
中年後期——以金錢滿足為最大也許還是最後滿足的階段。
老年前期——以自尊滿足為最大滿足的階段。
老年後期——以親情滿足為最大滿足的階段……
大多數人大抵如此,少數人不在其例。
人,尤其男人,在中年後期,往往會與金錢發生撕扯不開的糾纏關係。這乃因為——他在愛情和事業兩方麵,可能有一方麵忽然感到是失敗的,甚或兩方麵都感到是失敗的,沮喪的。也許那是一個事實,也許僅僅是他自己誤入了什麼迷津;還因為中年後期的男人,是家庭責任壓力最大的人生階段,緩解那壓力僅靠個人作為已覺力不從心,於是意識裏生出對金錢的幻想。我們都知道的,金錢除了不能解決生死問題,除了不能一向成功地收買法律,幾乎可以解決至少可以談論人麵臨的許許多多困擾。但普遍而言,中年後期的男人已具有著與其年齡相一致的理性了。他們對金錢的幻想僅僅是幻想罷了。並且,這幻想折疊在內心裏,往往是不說道的。某些男人在中年後期又有事業的新篇章和愛情的新情節,則他們便也不會把金錢看得過重。
在經濟發達的國家,人們的追求,包括對人生享受的追求,往往呈現著與金錢沒有直接關係的現象。“金錢文化”在那些國家裏也許照舊地花樣翻新,但對人們的意識已經不足以構成深刻的重要的影響。我們留心一下便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那些國家的文化的文藝的和傳媒的主流內容往往是關於愛、生、死、家庭倫理和人類道德趨向以及人類大命運的。或者,純粹是娛樂的。
因為在那些國家裏,中產階級生活已經是不難實現的。
而中產階級,乃是一個與金錢的關係最自然,最得體,最有分寸的階級。
在經濟落後的國家,普遍的人們也反而不太產生對金錢的強烈又痛苦的幻想。因為那接近著是夢想。他們對金錢的願望是由自己們限製得很低很低的。於是金錢反而最容易成為帶給他們滿足的東西。
在發展中國家,特別在由經濟落後國家向經濟振興國家迅速過渡的國家,其文化隨之嬗變的一個顯著事實那就是——與“金錢文化”同步的迅速繁衍和對大文化係統的吞食;和對人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麵麵的幾乎無孔不入的侵略式影響。人麵對之,要麼采取個人式的抵禦姿態;要麼接受它的衝擊它的洗腦,最終變得有點兒像金錢崇拜者了。在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時代,充斥於文化文藝和媒體的經常的主要的內容,往往是關於金錢這一種東西的。在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時代,文化和文藝往往幾乎已經喪失掉了向人們講述一個純粹的,與金錢不發生瓜葛的愛情故事的能力。因為這樣的愛情故事已不合人們的胃口,或日已不合時宜,被認為淺薄了。於是通俗歌曲異軍突起,將文化和文藝喪失了的元素吸收去變成為自身存在的養分。通俗歌曲的受眾是青少年。是以對愛情的向往為向往,以對愛情的滿足為滿足的群體。他們沉湎於通俗歌曲為之編織的愛情帷幔中,就其潛意識而言,往往意味著不願長大,逃避長大——因為長大後,將不得不麵對金錢的左右和困擾。